正文 高手沒有遺憾(1 / 3)

高手沒有遺憾

短篇欣賞

作者:張郎

一 慶功宴上,老幹探

猝然倒地……

市公安局反扒大隊的老幹探茅叔退休了,為了表達對這位從警四十年的反扒英雄的敬意,局領導班子特地找了家大館子宴請茅叔全家,茅叔的戰友和徒弟們作陪。其實對於茅叔來說,同事、戰友和徒弟都是一回事,因為從反扒大隊成立,他就是“黃埔一期”的“開國元老”,上至隊長,下至見習警官,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

從警四十年,茅叔一直奮戰在反扒的第一線,他自己都記不清究竟抓了多少賊,被市民們譽為專抓碩鼠的“老貓”。因為勞苦功高,上級幾次要提拔他,都被他婉拒了。他說自己就喜歡這個除惡安良的崗位,賊人落網,百姓鼓掌,群眾的利益沒有受到損失,是他最高興的事,到機關坐辦公室,不舒服。就這樣,上級同意他繼續在一線戰鬥。然而,船到碼頭車到站,盡管茅叔對這份平凡而偉大的差事樂此不疲,但事實證明,他已經越來越不能適應這個崗位了。原因不在別的,就在於他的“資格”和“資曆”太老了,這麼多年來,他和反扒大隊的戰友們轉戰於車站、碼頭、市場、旅館、飯店和商場等人群密集的場所,捉住了一隻隻伸向百姓腰包的黑手,盡管經常喬裝改扮,但作為扒手的克星,他已然讓賊人們聞風喪膽。所以,漸漸地,他那其貌不揚的形象就被全城的賊人們烙印在腦海裏,隻要他一出現,就“天下無賊”,而沒有他,賊們就肆無忌憚。

開席了,市局分管治安的副局長鄧局首先端起杯來敬茅叔:“茅叔,這杯酒不僅是我個人敬您的,也是全局幹警敬您的,更是全市的百姓敬您的。您老四十年奮戰在反扒一線,功勳卓著。您現在退下來,借用一句佛家語,算是‘功德圓滿’。來,幹!”

一直仔細聆聽鄧局祝酒詞的茅叔在聽到“功德圓滿”這個詞的時候,端酒杯的手突然抖了起來,嘴裏囁嚅著什麼,但大家都沒有聽清。這時,他把酒杯高舉過頭,大喊了一聲“幹”,然後一仰脖一飲而盡。好!年逾六旬的他能夠做出這樣豪爽的舉動,贏得了大家的一片喝彩聲。然而,話音剛落,悲劇發生了——隻見茅叔手中的酒杯“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緊接著,他“啊”地大吼一聲,直挺挺地仰倒下去……

宴席是無法進行了,大家七手八腳地把茅叔抬上車緊急送往醫院。路上,那些由他親手帶出來的反扒民警們圍著他大聲呼喊他的名字,很多人都帶著哭腔。隻見茅叔怒目圓睜,一點反應也沒有。看到大家焦急萬分的樣子,茅叔的老伴茅嬸強忍著悲痛寬慰大家:“沒事兒,我們家老鬼死不了,沒看他眼沒閉上嗎?那是他有心願未了呢,不會死的。”

最終,茅叔真的如老伴所說,老命保住了,可診斷結果一出來,大家仍然驚得目瞪口呆——腦中風!這就意味著,雖然茅叔沒有死,但卻要麵臨成為植物人的危險。一個意氣風發衝鋒在打擊違法犯罪最前線的老幹探,一下子成了臥床不起的植物人,他的同事、戰友和親人一時間都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為了搶救老英雄,市局的一把手甚至連市長都親自出麵了,要求醫院不惜一切代價救治;院方也派出了最強的技術力量,使用了最先進的醫療設備,但結果仍然不盡如人意。茅叔沒有生命危險了,但還是處於植物人狀態,進食要靠鼻飼,狀態好時能喂點水。茅叔的主治醫生、心腦血管病專家孫教授表示,院方已經盡力,茅叔能康複到什麼程度,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很多人因為無法接受這個結果而流淚。茅嬸擦幹眼淚,趴在茅叔耳邊說:“老死鬼,這些年,你早出晚歸,兩頭見星星,給你當媳婦就和守活寡一樣。這回好了,你蹦躂不了了,就好好守著我吧!”因為擔心出現意外,上級特批茅叔住院進行康複治療,還派了一名見習警官小李保護老兩口的安全——畢竟,不知道多少賊人對茅叔恨之入骨。

茅叔入院的最初幾天,他的病房一直很熱鬧。各級領導、各界人士、各路記者紛紛前來探視、獻花和采訪報道,搞得茅嬸實在吃不消,常常求助醫護人員幫著“擋駕”。

二 仰慕英雄的義工黃叔

隨著時間的推移,茅叔的病房漸漸寂靜了下來,畢竟大家都各忙各的,況且,這偌大的城市,新聞每時每刻都在更新,即使茅叔再勞苦功高,一個反扒老警察退休後腦中風倒下的事件,也不會長久地吸引外界的關注。慢慢地,人們忘了茅叔曾經的身份和經曆,隻知道他是一個因腦中風導致的植物人,躺在病房裏苟延殘喘。醫護人員也隻是每天例行公事地前來觀察一下病人的狀態。此外,就是反扒大隊的民警們抽空過來看看,沒有了茅叔的反扒大隊,他的戰友們忙得腳打後腦勺。茅叔的兒女們也都很忙,平日裏,就隻有茅嬸和負責安保的見習警官小李陪著老英雄。茅嬸幾次催小李回到崗位上,因為她知道沒有了茅叔,反扒大隊一定很忙,但小李堅持不肯離開,他說,保護老英雄的安全和抓賊一樣光榮。

一天,小李發現茅叔病房門口有一個人鬼鬼祟祟。職業的敏感讓他意識到這個人有問題。他沒驚動茅嬸,拎起暖壺裝著去打水的樣子走出去,然後躲在暗處觀察。這時,他發現一個瘸子躡手躡腳地來到茅叔病房門前……說時遲那時快,他一個箭步衝到那人跟前,一把將他推進病房,緊接著一個漂亮的擒拿動作,將瘸子摁倒在一張空床上。“哎呦、哎呦,幹嗎這是,疼死我了!”瘸子疼得大喊,嚇了一跳的茅嬸被眼前突然發生的一切弄蒙了,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看到瘸子被摁倒在床上哀嚎不已,有點於心不忍,就示意小李:“放開他,有話好好說。”“我盯你半天了,你是什麼人,鬼鬼祟祟的在我們門前幹什麼?”小李像審犯人似的厲聲問。“哎呀,誤會誤會,我不是壞人,我是醫院的義工老黃,剛來不久,因為聽說這病房裏住著老英雄,我就總想來看看,能不能為他做點什麼,可沒想到,哈哈……”瘸子略顯尷尬地解釋著。盡管小李仍然沒有消除疑慮,但可能是年齡相仿的緣故,善良的茅嬸卻覺得眼前這個瘸子的確是一個老實巴交的義工,開始和瘸子拉起家常了。這時,小李又一次拎起了暖壺,當然,這一次,他也不是真正去打水,而是去了管理義工的醫院後勤處打聽瘸子的底細。

院方證實,瘸子沒說謊,他的確姓黃,是在茅叔入院後不久來醫院做義工的,一開始,院方看他一條腿有殘疾,猶豫了很久,但他說,自己是殘疾人,多年來一直受到社會上好心人的幫助,現在自己活得很好,衣食無憂,又是個光棍漢,了無牽掛,就想為需要幫助的人做點力所能及的事來回報社會。老黃誠懇的態度感動了院方,他們留下了他。黃叔當上義工後,一直默默地做著奉獻,髒活累活搶著幹,還經常幫著照顧一些危重病人。盡管全院上下都對他有口皆碑,但黃叔始終保持低調。有一次,院政工科的幹事帶記者來采訪他,黃叔不僅嚴詞拒絕,還揚言如果再“逼”他出名,他隻好卷鋪蓋走人。事後,大家對他肅然起敬。

不久,黃叔聽說了茅叔的事,很為之感動,他還主動找到了院政工科的人,說人家茅老哥做的事比我感人多了,你們應該找記者采訪他,而不是采訪我。事情弄清楚了,還真是誤會,茅嬸和小李都感覺有點不好意思,但黃叔絲毫沒有怪罪的意思,還誇小李警惕性高,隻有這樣做才能保護好老英雄,別讓那些他處理過的賊們前來報複。

黃叔每天的表現讓茅嬸覺得這個人心眼好使,漸漸沒有了戒備。隻是小李仍然心存疑慮,但看到茅嬸已經和黃叔熟識,就沒再把自己的情緒表現出來。

一開口,茅嬸就發現黃叔是個很會聊天的人,讓人覺得你和他有很多共同的話題。從那以後,黃叔再來茅叔的病房也不再拘束了。有時他還走到病床前,看著茅叔處於昏迷的狀態,顯得很揪心,嘴裏經常說一些寬慰茅嬸的話:“老姐姐,我看茅老哥麵相不像是沒福的樣子,你放心吧,他肯定能熬過來。”茅嬸歎了口氣:“借你吉言吧,這老鬼是不會死的,你沒看見他躺在那兒整天呼噠、就是不閉眼嗎?那是他有心願未了呢!他是不會死的,可是,就算不死,整天這樣下去讓我可怎麼辦……”看到茅嬸有些傷感,黃叔便趕緊站起身告辭。臨走時,他還不忘安慰茅嬸一句:“老姐姐,好人有好報,我會給茅老哥祈福的。”說完,沒等茅嬸說聲謝謝,他就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就這樣一來二去,茅嬸對黃叔不再有絲毫戒備,她還經常請他幫點小忙,跑跑腿。閑暇時,兩個人還坐下來嘮嘮嗑:“我看你雖然腿腳不好,可心眼挺好的。你是哪兒的人啊?過去都幹哪一行?”這麼長時間了,茅嬸對黃叔的過去還不是很了解。“嗨,我就是一個老跑腿兒的,因為這腿腳,也沒幹過什麼正經行當……”說到這兒,他突然覺得有點不妥,趕緊解釋了一句,“我是說,我幹的那些事,不像你家我老哥那樣,風風光光的,我們總是偷偷摸摸的……哦,不,我是說,我……嗨,老姐姐,你看我,我這、這不知道咋說能說明白了……”見黃叔支支吾吾的很尷尬,茅嬸就馬上接過了話茬:“嗨,大兄弟,別說了,我知道你啥意思了。風光有什麼用,他這樣半死不活地躺在這兒,誰知道他當年風光過啊?”黃叔借著茅嬸給他搭的這個台階避免了尷尬,說了些寬慰的話,然後,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就在他走出門的一刹那,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從他的臉上一掠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