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把鑰匙(3 / 3)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胖胖的有些臃腫的身體擠進門。蔣濤正笑著的臉僵住了,小貓正想問他,一抬頭,竟看到婆婆的臉!

這張臉跟前些日子推開浴室門出現的臉一模一祥!

“我來沒別的意思,就是看看,就是看看……”婆婆眼神閃爍地在蔣濤臉上掠過,眼睛又落在蔣濤沒穿襯衣的身體上。

蔣濤有些不自然,急忙將沙發上的夾克和襯衫穿了起來。他穿衣服有個習慣,襯衣和夾克一起穿,一起脫,這樣省事兒。

“我也沒什麼事,我是小貓的同事。也該走了……”蔣濤見慣大風大浪了,在老太太的目光裏,竟然也有點不自在,急忙出了門。

小貓什麼也沒說,就那麼一直看著婆婆。她怎麼還有第四把鑰匙?

婆婆在小貓的目光裏感到了徹骨的寒意。那不像女人的目光,倒像一隻尖銳的貓的目光。婆婆跌跌撞撞地下樓了。她打開門的鑰匙,不是第四把鑰匙,而是第三把鑰匙。

徐良生有一天鑰匙落家裏了,中午回他媽家吃飯,跟他媽要鑰匙,才知道妻子前一天拿回去了。他知道明著跟小貓要小貓肯定不高興,便偷偷地從小貓的包裏偷出鑰匙,給老太太送回去了。沒想到這第三把鑰匙又惹禍了。

婆婆手裏捏著鑰匙,恨不得把鑰匙捏成灰。她其實是去送鑰匙的,打算跟小貓聊兩句。聊什麼呢?說你們的小日子就捏在你們自己手裏,鑰匙再也不用媽媽給你們管了。

但是現在,她的鑰匙還捏在手裏。

一出樓門,風將婆婆的頭發吹了起來,吹得亂蓬蓬的。

樓上窗口前的小貓,注視著遠去的婆婆,老太太會去找徐良生吧?她會說什麼?剛才蔣濤的上身可什麼都沒穿!

11 無奈的解釋

蔣濤在車上抽到第四根煙時,發動車子,沿著馬路一路向西,停在一處正在施工的樓前。

徐良生正指揮工人把一批鋼架從運貨車上背下來,低頭看見一雙軍勾皮鞋站在他前麵。他的身體僵硬了一下,一抬頭,蔣濤正看著他。

“找你有點事,去那邊說吧。”蔣濤說,往自己的車子走去。他在小貓家的婚紗照裏記住了徐良生的容貌,之前也聽小貓說過徐良生的工作。找個人,對於做刑警的他來說,手拿把掐。他走了幾步,沒發現身後有腳步聲,以為徐良生沒跟來,陽光裏卻看到徐良生的影子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他遞給徐良生一根煙,徐良生沒要。蔣濤叼著煙卷,躊躇了一下,開口說:“小貓跟你是一家的吧?今天我去你家了。”

徐良生的眼皮跳了一下。早在五姨婆跟他說起小貓墮胎後,他就到移動的朋友那裏去查去年冬天小貓的電話詳單。蔣濤的名字出現在他的視線裏。他也調查到蔣濤是名刑警。

“沒啥事,有事我就不來了。”蔣濤說,抽了兩口煙,看著徐良生,又說,“可後來你媽去了,我怕你媽誤會,跟你來說一聲。”

“你不是怕我媽誤會,你是怕我媽跟我說我誤會,去找你麻煩……”徐良生在下午日漸蒼白的陽光裏,斜著眼睛看著蔣濤,眼睛裏的憤怒越來越多。

“我不是怕你找我麻煩,是擔心你難為小貓……”蔣濤說。

“閉嘴,你不配叫我妻子的名字。”徐良生說。

開著車子重新上路,蔣濤的心裏沉甸甸的。一直以來,他對小貓隻是單純的關心。但這關心也若有若無,甚至是敷衍。

他跟小貓第一次上床那晚,回到家裏他把自己扔在浴缸裏泡了半個鍾頭,才忐忑地上了床,挨著周敏躺下。周敏在睡夢裏翻了個身,把脊背對著他。

他們這麼背靠背地睡覺有多久了?他在黑暗中凝視著妻子的後背,瘦削得她髖骨都支了出來。妻子平常穿著寬鬆的休閑服,瘦成這樣他竟然不知道。他伸手摟住妻子的後背,握住妻子的手,緊緊地用前胸摟著妻子。妻子竟然順從地往他懷裏靠了靠,也下意識地握住他的手。

妻子是愛他的,他敢斷定。他也同樣熾烈地愛著妻子,但妻子的身體卻無法接納他。從那晚開始,他想妻子想得狠了,就會約小貓出來,把欲望釋放到小貓的身體裏。他知道這樣對小貓不公平,可他卻克製不了自己。

那天在碼頭,小貓喝多了,可他沒喝酒。他要了酒醉的小貓。事後他想,這是最後一次,他不能再做對不起妻子的事,也不能再對不起小貓。

當小貓的婆婆看見他光著膀子坐在小貓家裏那種懷疑的眼神時,他突然覺得他必須為小貓做點什麼,否則他就太不像個男人了。做錯了是可怕的,做錯了不敢承擔則更可怕。他一直標榜自己是個敢做敢當的男人,但之前他對小貓做的,更像個無賴。

正是下班時間,蔣濤掏出手機,給周敏打電話:“想吃點什麼,我給你買回去。”

“我早回來一會兒,包了酸菜餡的餃子,你早點回來吃。”周敏聲音平靜,一如往昔。

“好的,我馬上回去。”蔣濤把車子開去附近的超市,在超市裏買了柿子餅。周敏別的水果不太愛吃,唯獨喜歡柿子餅。出了超市,去取車時,接到老五的電話。“那倆孫子出現了,一個在飯店買盒飯,一個進超市買電話卡,抓不抓?”“抓個屁?你一個人敢動他們,他們當場就敢把你幹掉。等我,我馬上到,你看住他們就行。”蔣濤立刻掉轉了車頭,瘋了似的向長江街開去。

周敏的電話在此時打了過來,蔣濤急忙抓起手機說:“臨時開個會,別等我,你先吃。”

周敏煮好餃子,裝進保溫飯盒裏,穿上羽絨服,提著兩個保溫飯盒下了樓,打車直接去刑警隊。收發室老王看到提著飯盒的周敏,笑著說:“蔣濤下午就出去了,他的車沒開回來。”

周敏提著飯盒,重新走在鋪滿厚厚積雪的街道上。走著走著,看到路邊一個垃圾桶,她看看手裏的飯盒,一股腦兒把兩個飯盒都扔進了垃圾桶。

12 殷紅的吻痕

徐良生這晚沒有回家,而是去了母親住的三陽小屋,直接撲到沙發上睡得像頭病重的獅子。老太太一會兒摸摸兒子的腦門,一會兒摸摸兒子的手。她把飯菜做好後,看沙發上的兒子還沒醒,不忍心叫醒他,就把房間裏的燈都閉了,她又給兒子加了條毯子,靠在沙發對麵,端詳著月光下熟睡的兒子。

月光不亮,但外麵的燈光卻依然能映出兒子的輪廓。兒子睡夢中不時地咬牙,咬得咯嘣響,好像對誰都懷著刻骨仇恨似的。他是不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既然沒回家跟媳婦說,而是跑到她這裏睡,是不是煩心事跟兒媳有關?

老太太原本真想把下午去兒子家裏碰到光膀子男人的事跟兒子說說。總得防著點兒媳婦吧,這小姑娘的心事她總是猜不透,兒子也未必猜得透吧?

但看兒子有這麼重的心事,老太太便把想說的話咽進肚子裏,陪著兒子坐到了天亮。

老太太一宿沒睡,感冒了。徐良生暗罵自己不孝,讓母親守了他一夜。他帶母親去醫院看病,順便找同學給母親做一下全身檢查。老太太在X光室做檢查時,趙醫生打了徐良生一拳,笑道:“咋的,過年都三十一了,還不想要孩子,還沒玩夠?”

徐良生被同學的話鬧愣了:“想啊,做夢都想。”

“啊?那你老婆小貓咋來醫院買進口的避孕藥?”趙醫生驚訝地對徐良生說。

徐良生半天無語。

趙醫生看到徐良生的臉都白了,急忙說:“估計是給同學朋友買的。我們這兒新進了避孕藥,美國的,一粒管一個月,賊好使……”

徐良生笑笑,什麼都沒說。

他能說什麼呢?小貓跟他結婚後,卻跟前男友藕斷絲連,還吃避孕藥不給他生孩子。那麼她幹嗎要嫁給他呢?莫非是蔣濤不能離婚,她才不得不把自己嫁出去?

周敏又住院了。臉色灰撲撲的,像個土人。臨睡前她竟然把一瓶安眠藥都吃了進去。後來嘔吐頭暈,打了120,到醫院洗胃,否則就沒機會見到第二天的太陽了。

“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蔣濤等到病床前就剩下他,才低聲問周敏。“晚上睡不著,就吃了幾片。可還是睡不著,三吃兩吃,誰知道瓶子就空了。”周敏倚靠著床頭,剛洗過胃,說話有氣無力。

“你又不是三歲孩子,安眠藥吃多少不知道?甭蒙我,跟我說實話,你不說我也能找出來。”蔣濤從沒有過的嚴肅。

“去查吧,別問我。我累了,想睡覺。”

“不是失眠吃安眠藥都睡不著嗎?”周敏閉上眼睛不想說話。蔣濤那晚回來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了,一臉的疲憊,是不是跟女人在外麵玩累了呢?周敏想了兩天,她舍不得放棄蔣濤,想挽回夫妻關係,特意去了趟藥店,買了一盒回春丹。據說吃了這藥,女人的性冷淡會有好轉。吃藥之前,周敏還喝了一些紅酒,她希望酒精可以讓她在麵對蔣濤的身體時,不再嘔吐。

那晚一切都很好,隻是當她脫掉蔣濤的襯衫時,卻赫然發現他身體上有幾個殷紅的吻痕。

那是女人留下的。周敏還是沒忍住吐了。

這樣的事情早晚得發生。蔣濤是個正常的男人,她周敏不能給他的,他肯定會從其他女人身上得到。周敏不怪蔣濤,她怪自己。原來她多膩蔣濤啊,蔣濤查案子有時兩三天不回家,她想起來就鬧心,甚至有一次直接到刑警隊找蔣濤。把門一關,把蔣濤頂到牆上,看著他的眼睛說:“我想你了,咋整?你要不回去的話,我可就給你戴綠帽子了。”

可現在她不行了,那兩個劫匪不僅奪走了她兒子的生命,還奪走了她性福的權利。她恨他們,剝他們皮抽他們筋都不解恨。這個世界上有兩樣東西不能丟,一個是愛人的心,一個是愛人的身體。現在,這兩樣東西她都丟了,作為一個女人,這麼活著太沒勁了。她想自殺,把整瓶安眠藥都吞下去。蔣濤白天來電話說晚上要去蹲守個案子,她算準死透了蔣濤才能發現,但她後悔了。人的生命是父母給的,就隻有這一回,她要提前死了,父母怎麼辦?再說沒有愛情還有許多事情可以做,她不能為愛情殉葬。她死了,外界會怎麼看蔣濤?

她愛蔣濤,不能自殺給他留籮爛!她一邊打120電話,一邊用手摳嗓子,讓吃進去的安眠藥盡可能都吐出來。她跪在床上,一邊摳嗓子,一邊掉眼淚。蔣濤的臉在她的淚光裏淡了,她知道,蔣濤的臉必須淡,淡到沒有。

蔣濤從被子下摸到周敏的手,細細地摩挲著,說:“我現在手裏有個案子,等我把案子破了,我帶你去旅行。說了好幾年了也沒有去,這回我一定做到。”

周敏假裝睡著了,她想,那就等幾天吧。等他破完手裏這個案子,她就跟他說,我們離婚吧,我不愛你了。她決定放手讓蔣濤走。離開她,蔣濤就幸福了。

她的眼睛裏有淚,她不敢睜開眼睛,怕蔣濤看到她的眼淚。

蔣濤從醫院出來,外麵正飄著雪。進臘月了,今年雪真大。明年會是個好年景吧?他看見他的破捷達在院裏的停車場停著,剛走到車門,就被人一腳踹得坐到地上。自從做刑警,他還沒吃過這樣的虧呢。他一個高蹦起來,看見車後麵走出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

蔣濤的火一下子消了。他撲打撲打身上的雪,對男子說:“說吧,找我什麼事,不會隻想踹我一腳吧?”

踹蔣濤一腳的男子是徐良生。

13 坦白舊情

徐良生在醫院裏得知小貓吃避孕藥後,他的心就像放在油鍋上煎。晚上回家,看到客廳裏擺著兩隻皮箱。

房間裏沒有點燈,小貓坐在黑暗中的沙發上,手指間一明一滅,是一根細長的煙。看到徐良生回來,她急忙把煙掐了。

“又收拾皮箱?出差?”徐良生坐到小貓的對麵,吃驚地看著小貓放在桌子上掐滅的煙卷。小貓什麼時候會抽煙了?這個做他妻子的女人有多少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在認識你之前,我在外麵有個男人。”小貓看著徐良生說。婆婆既然看到了光膀子的蔣濤,就一定會跟她兒子說的。與其讓婆婆說,還不如自己把心裏的秘密和盤托出。不是坦白,小貓覺得她有權把個人隱私放在心底,但是婚後跟蔣濤的那次,則需要給徐良生一個交代。

“不是認識我之前嗎,那還說他幹啥?”徐良生說。目光從茶桌上的半截煙上移開。

“那個男人昨天來咱們家,媽正好進來看見。”小貓說,“有件事我沒跟你說,那天咱倆在浴室被媽撞見後,我去媽家要回了鑰匙。我以為媽沒鑰匙了,可昨天媽突然又用鑰匙打開房門——我說的重點不是鑰匙,是媽進來時,我的前男友在,就在你坐的位置。”

徐良生點點頭。他想聽小貓下麵說什麼。其實他媽什麼都沒跟他說。

他的目光無意中又落在茶桌上的半截煙上。煙灰落下一層,鋪在褐色的茶桌上,像棲息在茶桌上的一隻蒼蠅。

“當時他沒穿上衣……”小貓說到這,用恐懼的目光注視著徐良生。

“還有別的嗎?”

“沒有了。”

“那你要跟我說什麼?”

“就說這個。”

“你們現在還有關係嗎?”

小貓猶豫了一下,避開徐良生的目光。“那些天你說讓我生孩子,我不喜歡孩子,很矛盾,喝多了就跟了他一次。”小貓索性把事情放開了說。既然要分手,就做得徹底一點,做得讓自己沒有退路,這樣她就會走得幹淨而決絕,就不會藕斷絲連地煎熬和難受。她聲音有些幹澀地說:“你媽用鑰匙打開門,正好看到他坐在沙發上——他上衣沒有穿。他手臂被刀劃破了,是為了救我劃破的,我請他來家裏包紮一下。”

“你想讓我說什麼?”徐良生看著小貓,目光裏燃燒著一團火。

“說什麼都可以,至少你現在有這個權利。”小貓說著站起來,走到皮箱跟前,伸手抓住皮箱的把手。“我想在離家前,告訴你這些。與其你從別人嘴裏聽到,不如我親口告訴你。”

她說完這些,感覺肩膀霎時輕鬆了。她拉起皮箱要走,皮箱卻沉得像塊巨石,沒有拉動。

回過頭,看到徐良生一手拽住皮箱,雙眼通紅地看著她。

“你想離婚?”徐良生問。

“這些事你都知道了,還會心無芥蒂地跟我生活嗎?”小貓問他,但沒等他回答,又說,“你不在乎嗎?”

“我很在乎。”徐良生說,心裏又開始滴滴答答地滴血,“可我更在乎你。我現在隻想問你一句話,你心裏有他還是有我?”小貓在徐良生的目光裏紅了眼眶。

“要是有他,我早就提著皮箱走了,不會等你回來。”小貓的聲音有些顫抖。此時此刻,她才知道有些錯誤不能犯。“那就行了,以前的事從現在開始都是過去了。你還是我老婆,我們還是一家人。”徐良生用力抱住小貓,又說,“要是你不想生孩子,今後我戴套兒,你別吃避孕藥,那東西對身體有害。”

小貓仰著頭,讓自己的淚水氤氳在眼眶裏。

這一夜,徐良生始終睡不踏實。天一亮他就起來了,把房間的角落都清洗得纖塵不染。茶桌上的半截煙被他捏在手裏,像蒼蠅似的一抹煙灰也衝進了下水道。他還拿著抹布,蘸著洗滌靈,一遍遍地擦洗著半截煙挨過的茶桌。

小貓去洗手間,看到徐良生用力擦著茶桌,手裏捏著她吸過的半截煙。

徐良生本打算把小貓放棄,但最後愛卻占了上風。他愛小貓,那就隻能原諒她的一切。因為罪魁禍首不是她,而是蔣濤。要想家庭穩定,要想小貓一門心思地跟他過日子,就必須找蔣濤談談。他來找蔣濤前,還告誡自己要沉住氣,別衝動。可見蔣濤還是氣衝牛鬥,就一腳踹了蔣濤一個跟頭。

“我找你的確有事。”徐良生看著從地上爬起來的蔣濤說。“說。”蔣濤蹙著眉頭,想,這個男人是要錢還是要什麼?“我想睡你老婆一宿。”徐良生一字一句地說。

蔣濤抬手給了徐良生一拳:“這孫子欠■吧?”

徐良生淡淡地說:“我隻是說說,就挨了一拳;那你真睡了我老婆,該得到什麼樣的懲罰?”

蔣濤說:“隨你,你想咋樣就咋樣,要是你想要我的命,就給我幾天時間,有個案子我先破了,了個心願。”他閉著眼睛等著徐良生給他紮一刀子。卻聽到徐良生輕飄飄地丟出一句:“別再讓我看到你跟我妻子在一起。”他轉身走了,像隻斷線的風箏,隨著一陣風,消失了蹤影。

14 誤會釋然

蘇醒得了癌症。

醫生查出結果時,已經是末期,隨時麵臨死亡。蘇醒在自首前,已經給身體注射了大量的抗體,讓醫生在檢查他的身體時,竟然沒有發現他得了癌症。蔣濤給小貓打電話說這些時,小貓正在看手裏的錄像。

那是她跟一個男同事又去了一次瘋子的家,跟家屬要來了瘋子的攝像機。

瘋子的家人不承認瘋子是瘋子,說他是天才,不過是個愛拿著刀子嚇唬人的天才。瘋子的確是天才,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詭異的手法,從樓上拍到了蘇醒家裏全方位的影像。她覺得有必要把錄像給蔣濤看,相信他會對蘇醒的殺妻和自殺有個重新的判斷。

蔣濤正在去往刑警隊的路上,蘇醒的事現在不是大事了,謝華和彭天德的事才是他的頭等大事。但他還是把車開去報社,停在樓下,小貓正從報社的台階上走下來。

“你看看吧,肯定讓你大吃一驚。”小貓上了車,坐在副駕駛上,把手裏的攝像機遞給蔣濤。

“那個瘋子拍的?”蔣濤有些不相信地接過攝像機,按動開關。

他看著錄像,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看完了,關上錄像,久久沒有說話,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用打火機點燃了,卻沒有吸,用力把煙頭掐滅。他轉身把攝像機交給小貓,想跟小貓說點什麼,卻赫然發現小貓滿臉淚水。

“我終於找到了真相。作為記者,我應該把真實的東西報道出來。可是,作為一個善良的人,我又不能告訴世人真相。”小貓哭著說。

當天傍晚,小貓老早就回了家,買了許多菜,做了一桌豐盛的晚宴,還打開一瓶紅酒。但徐良生卻遲遲未歸。給他打電話,也一直關機,這是從沒有過的事。小貓硬著頭皮給婆婆打電話,婆婆說:“良生沒在我這兒,咋的了你們,吵架了?媽那天不是故意去開你門的,是給你送鑰匙去的,相信媽,媽沒別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們好。”

小貓點點頭,知道婆婆看不見她點頭,就輕聲地對電話裏說:“媽,對不起,謝謝你。”

老太太被小貓的對不起謝謝你這些詞嚇了一跳:“你們真沒咋的?”

小貓不知道徐良生發生了什麼,隻能等待。她坐在沙發上,織著那件藏藍色的毛衣,柔軟的毛線在她手指上勾來勾去,時光仿佛靜止了。桌上的飯菜大概已經涼了,她要不要現在拿去熱一熱?

“十一·二”血案終於塵埃落定,隻是這樣的結局是她所想象不到的,婚姻裏的雙方都是受害者。當初甜蜜的婚姻,怎麼到了最後會演變得這麼血腥?

徐良生是午夜時分回來的。他生平第一次喝多了。他是個自製力非常強的人,但還是喝多了。

今天下午,他做了單大買賣,原本想請小貓到外麵酒店裏好好享受一回,但在他去報社接小貓時,卻赫然發現蔣濤的車子停在報社門前,而他的妻子小貓坐在車裏的副駕駛上,滿臉淚水,蔣濤殷勤地給她擦淚。

這個世界真的變了,怎麼就能讓沒有婚姻關係的男女可以如此相處?要麼就沒有婚姻,你們可以任意玩耍,怎麼弄都傷害不到任何人。但現在你們是有婚姻的人,就要對得起已婚的身份。徐良生覺得世界真的亂套了,許多規矩都沒有人遵守。看,闖紅燈,又有個騎摩托車的闖紅燈。旁邊擦身飛過去一輛電瓶車,比摩托都快,但還是被徐良生嗅到車上飄來的濃重的酒精味。

既然都不守規矩,還要規矩做甚?

客廳的月光很好,照著沙發上小貓的細頸。小貓在他的眼裏一直是高貴的,那細長的頸子就像天鵝一樣高貴地昂著,像孔雀一樣優雅地轉身,回眸,給他驚世一瞥。

徐良生認為小貓是他撿來的公主,他像嗬護瓷器一樣嗬護她。但是她卻一次次地用她自己高貴的身體去碰撞礫石,把她自己弄得傷痕累累。這是最讓徐良生受不了的。他該怎麼做才能讓他的小貓重新變回那個高貴的公主呢?

衣服舊了,可以剪碎。飯吃不了可以倒掉。可是小貓是個大活人,她該怎麼辦?也用剪刀剪碎了扔到垃圾堆裏嗎?他忽然摟住小貓,用舌尖舔舐著小貓的細頸,也許這樣能讓小貓幹淨一些。他的身體一碰到小貓的身體就有了反應。也許是酒喝得太多的關係,什麼地方都硬,唯獨那個重要的部分不如平常趁手。又或許是因為知道了小貓三番五次的背叛,所以心裏的那團熾烈總是燒得不旺。小貓已經醒了,配合著徐良生的動作,發出一些似是快樂又似是痛苦的呻吟。徐良生忽然用手捏住她的細頸,急促地呻吟:“快,叫我的名字,叫我的名字,說你愛我……”

他很想聽聽小貓此時的想法,是不是還愛著他。但是小貓卻沒有叫。

“叫我的名字,說你愛我……”

徐良生的臉在月光下有些猙獰,他的聲音有些詭異,他捏著小貓細頸的手有些用力,像捏那半截煙一樣。“你捏疼我了。”小貓痛苦地掙紮了一下。

是不愛了,所以才不肯叫他的名字、不肯說愛他的話吧?徐良生感覺自己赤身裸體站在古戰場上,四周喊殺震天,可他手裏卻一樣兵器都沒有,隻能等著別人的武器將他紮成一隻刺蝟。

他越發用力地捏著小貓的頸子,近乎歇斯底裏地喊:“叫我的名字,說你愛我……”

小貓還是掙紮著,想從他身下掙脫出去。當然,小貓也沒叫他的名字,更沒說“我愛你”。

墮胎,戴環兒,吃避孕藥,跟前男友出軌,把前男友領到家裏,這些事情分開來看都是一把把的刀子,紮一刀,還可以呼吸。紮兩刀,還可以喘氣兒。可是紮三刀紮四刀紮五刀呢?徐良生覺得自己早已經渾身都是透明的窟窿,每個刀孔裏都向外汩汩地流著血。小貓用牙齒咬出他的名字,就有機會堵住那些流血的刀孔,可小貓偏偏不肯叫“徐良生”三個字,不肯說愛他,徐良生覺得渾身的力氣勇氣都要隨著那些刀孔的血流進了自己的身體——小貓你是我的妻子,我對你那麼好,你為何卻不肯愛我?為何連叫我的名字都不屑——你為什麼不肯幫我,幫我堵住那些流血的刀孔——那都是你紮向我的刀子!

門外隱約有響動,但房間裏的兩個人誰也聽不見了。

徐良生的手捏著小貓的細頸,手指的力氣一點點加重,他的耳邊似乎聽見琴弦啪地一聲斷掉的聲音……

15 重獲新生

小貓坐在開往洮南的火車上,想去一個地方,見一個人。

最近一周發生了很多事。她參加了兩個葬禮。第一個葬禮是蘇醒的。他死了,如願以償地死了。葬禮上她看到蘇醒十二歲的兒子被奶奶摟在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孩子到前麵獻花時,她發現孩子的腿是瘸的。

天才瘋子的錄像裏,孩子的腿是姚玉環打斷的,就因為期中考試孩子的英語沒打滿分,她用棒球棍將孩子的腿生生地打斷。蘇醒去拉著,她又像母獅子似的回頭打蘇醒,還大罵蘇醒沒錢沒權是個三等殘廢,跟蘇醒過日子倒了八輩子血黴!小貓把錄像拿給蔣濤看,兩個人的一致看法是:蘇醒殺妻的想法估計早就有了,卻一直沒忍心下手。當他得知自己患了絕症,無法再為兒子抵擋家暴,於是殺妻。為了迷惑警方,不想讓人想到他是為了兒子殺妻,所以他故意殺了妻子十八刀,把自己打扮成一個變態的殺人狂!但這個結論卻沒有得到證實,因為蘇醒始終保持沉默,直到死亡。也隻有這樣的理由可以讓一個父親直到死亡還守口如瓶吧?

她忽然對蘇醒不那麼嫌惡了。假如她有這樣的父親,她會從十二歲開始就過著擔驚受怕無法相信任何人的日子嗎?假如父母的婚姻和諧,那她一定會相信婚姻的,也就不會跟蔣濤在婚前和婚後發生任何情感。自然也就相信婆婆,相信親人,那她和徐良生還會走到今天的地步嗎?

小貓參加的第二個葬禮是蔣濤的。蔣濤在追捕兩個殺人犯時,與兩人在車裏火拚,車子油箱被子彈穿透,汽油漏出來,發生爆炸,蔣濤和兩人同歸於盡。小貓住了五天醫院。從醫院裏醒過來,第一眼看到的是婆婆。婆婆拿給她一紙協議書,說是徐良生的離婚協議書,隻要小貓簽字,他們就沒有婚姻了。小貓想了想,拿起筆簽了字,對婆婆說:“媽,對不起。”

婆婆說:“是我該說對不起,要早知道都是鑰匙惹的禍,我就不該留這把鑰匙。”

小貓心裏說,不是鑰匙的事,我和良生心裏的鎖,您手裏那把鑰匙打不開。

婆婆的第三把鑰匙,最後卻救了小貓一命。婆婆那晚被小貓的電話弄得有點心神不安。她給徐良生打了很多電話也打不通。半夜忽然夢見兒子濕淋淋地哭著對她說什麼,可她什麼也聽不清。她打車就去了兒子家,拍門,沒人應聲,老太太直接用鑰匙打開門,一進客廳,就看到兒子眼睛發綠地對她說:“媽,琴弦要斷了。”再一眼看到小貓,她瘋了似的撲開兒子,小貓的那口氣才緩過來……

小貓出院前,做了個夢,夢到徐良生騎著一輛永久牌自行車,飛馳在筆直的公路上。公路兩側綠樹如傘,鮮花遍地,遠處潔白的雲朵,蔚藍的天空,一切都像水洗過的澄明。忽然,自行車的兩個車把上呼啦呼啦地長出兩隻巨大的翅膀,這個帶著翅膀的自行車在天上翱翔著,徐良生在車座上笑得很開心……

小貓回了趟家,家還是老樣子,沙發上陽光明媚,那件藏藍色的毛衣還沒有織完。暖手爐在插銷上插著,摸起來熱乎乎的。

小貓在沙發上坐下來,拿起那件藏藍色的毛衣,用胳肢窩夾著四根竹針,一下下地織著。她沒有別的想法,她隻是想在離開這間屋子時,把她該做的做好。

樓道裏有腳步聲急促地走上來。小貓心裏咯噔咯噔地直跳。她知道不會是徐良生,可是心裏又好像期盼著什麼似的。腳步聲停在門外,隨即傳來敲門聲。

會是誰呢?

這個家快沒有人住了,誰還會來呢?

小貓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從貓眼兒裏向外看。發現門外站著個男人,臉部有些臃腫,比普通人腫脹了三分之一。她壯著膽子問:“什麼事?”

“快遞。”男人衝著貓眼兒晃了晃手裏的東西。

小貓把門打開了,接過快遞。那是一個精致的盒子,上麵的字是徐良生的。收件人寫著小貓。

快遞員讓小貓在單據上簽字。小貓抬頭看了眼快遞員,年輕,帥氣,一張臉很硬朗,並不像從貓眼兒裏看到的那樣腫脹。

貓眼兒裏看到的東西會有這麼不同嗎?小貓心裏動了動。

打開禮物盒子,裏麵隻有一張明信片,是布達拉宮的外景。手搖轉經筒的僧人繞著布達拉宮的圍牆一圈圈地走著,門前的台階下有個磕著頭的藏族女人全身匍匐在地上,看不見女人的臉,但能感覺到她無比的虔誠。這就是徐良生向往的地方嗎?

小貓忽然有種衝動,她要去洮南。

毛衣織好了,疊起來放在沙發上。臨出門前,小貓把脖頸上的鑽戒摘下來,跟鑰匙一起放在沙發前的茶桌上。

她拿走了暖手爐。

火車到站了。小貓出了火車站,在一家飯店要了一盤紅燜肉,用飯盒裝著,才去精神病院。精神病院不是她想象的那麼恐怖,也不像電影裏那麼溫馨。就是一個比較嚴肅的醫院。眼看就要過年了,醫院裏也挺人性化的,每個病房的窗戶上都貼了窗花,門上還貼了紅紅的對聯。小貓在眾多的病房裏,找到了母親。母親的臉上竟然沒有皺紋,她的眼睛依然水靈靈的,隻是看什麼都直勾勾的,一直看過去,看得人心裏發毛。可她走到你麵前卻視若無睹地從你身邊走過去了,把你當成了空氣,穿越而過。

但是她認識紅燜肉,拿起飯盒抓起勺子吃得香極了,一邊吃一邊看著遠方,好像遠方有她要等待的人。卻一眼也不搭理旁邊站著的小貓。

難道母親早在被父親遺棄時,就已經死了嗎?

小貓看著母親,心裏掠過一絲悸動。女人,無論怎樣,都要堅強地活著,獨立地活著,健康地活著。不對別人暴力,也要讓自己遠離暴力。

小貓陪著母親在院子裏散步,母親的目光癡癡地穿過樹木房屋向遠方望著。她望到了什麼?

街道上傳來劈劈啪啪的鞭炮聲。再有兩天就是除夕夜,新的一年即將開始。有雪花簌簌地落下來,落了母親一身。小貓用手撣掉母親肩頭的雪。手掌裏沾上的雪很快融化成水。水越來越多,是小貓的淚。

她透過淚眼,看著近在咫尺的母親。母親在她的淚眼裏膨脹了很多,就像在貓眼兒裏看人一樣,不真實。小貓把眼淚擦幹淨,這樣看母親舒服多了。她拉起母親的手說:“媽,我們回家吧。”

母親笑嗬嗬地,突然扭頭對她說:“我們去哪兒?去看雪嗎?”

小貓愣了一下,隨即淚水又迷住了眼睫毛。她在“貓眼兒”裏看著母親,說:“嗯,我帶你去看雪。”然後她擦掉眼淚,在心裏對自己說:我現在是有家的人了,我不能總在貓眼兒後麵看世界,我要走出貓眼兒,走到外麵去。外麵的晨霧空氣都是透明的鏡子,我要對著它們笑,它們也會對著我笑。小貓想到這兒,對著飄落的雪花一直微笑……

責任編輯 孟 璐

插 圖 高興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