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甜酒亦醉人(1 / 1)

甜酒亦醉人

生活

作者:朱學東

前不久在湖南漫行,三湘的夏日,天晴時太陽毒得很,天陰時悶熱得很。正難受間,忽聽同行的美女在一家小鋪前招呼,來喝碗甜白酒噻,本地名吃哦。一股甜滋滋的涼意頓時穿過心田,濕熱似乎一下子消退了,有些望梅止渴的意思。

坐下,小桌邊每人麵前擺了一小碗,結塊的糯米粒,中間有個小圓空,浸在酒漿裏,這便是甜白酒了。端起小碗,喝一口,涼滋滋的甜意從唇間,越過喉嚨,穿腸入肚,恍如一陣涼風掠身而過,暑熱頓消。

這味道,我曾經很熟悉,但這二十餘年來,卻一直深埋在了心底,三湘的一小碗甜白酒,卻勾起了我甜蜜的回憶。

我的故鄉也有甜白酒,不過,彼時我們稱之為“白酒”,而現在通行的白酒,則稱為“燒酒”。小時候,每年端午節前,我們都盼著家裏做甜白酒。

甜白酒做起來很簡單,自產的糯米,浸泡之後清洗幹淨,上鍋蒸煮,煮成糯米飯,放涼之後,把甜酒藥引子倒入糯米飯,拌開、盛起,放入瓦罐中,條件簡陋,不講究,用搪瓷盆也行。裝存入罐之後,通常要在糯米飯中央挖個圓洞,倒些涼水,故鄉俗稱“破水”。這破水很講究,水多了,出來的酒量雖多味道卻淡,易上口不易醉;水少了,出來的酒過於粘稠且量少,度數高,易醉人。

破水之後,便等其發酵了。雖是夏天,發酵還是需要溫度,通常用破棉布或者稻草圍紮,以增溫保溫。甜白酒一般兩天左右即可。

與冬天米酒不同,糯米發酵更要講究,因為甜酒的酒糟是可以直接吃的,而且許多時候,重點就是吃這“酒糟”塊。發酵不夠,糯米粒過硬,不好吃;發酵過頭了,糯米粒被掏空,吃起來也是乏善可陳。講究的甜白酒塊,糯米純白透亮,粒粒有型。卻粘結成塊,刀切筷挖,都不散其形,加上甜酒漿。這才是故鄉上品的端午節“白酒”,也即甜白酒。

故鄉的甜白酒製作工藝簡陋粗糙,但因其用心,材質精選,出來的酒,清冽甜潤,酒糟也是糯軟香滑,入口即化。夏日炎炎,一小碗酒漿,一塊酒糟,吃下之後,透體舒坦。所以,這甜白酒是不避小孩孕產婦的。

我後來讀書,讀水滸裏梁山智劫生辰綱,猜那白日鼠白勝,夏日用藥放翻楊誌眾軍的白酒,定是那甜白酒。

甜白酒、粽子和鹹蛋,是舊時故鄉端午節必備三寶,雖然生活困窮,總也要做一些。缺任何一樣。這端午便過得不完滿。

我們兄弟小時候,每年過端午節時都焦灼不安地跟著奶奶,看她淘米浸米,蒸煮破水,尤其是破水之後,恨不得甜白酒立即就好。待得發酵完成,揭開瓦罐上的蓋子,酒香滿屋飄散的時候,更是要擠在現場,人人都想先嚐。

奶奶總是用湯匙給每人碗裏挖一小塊甜酒糟,兩湯匙甜白酒。可這哪兒能夠!總有人想伸手自己動手,總是被奶奶打回。

嚐過之後,奶奶還是要把蓋紮上,怕老鼠偷食。其實老鼠沒偷,最後偷食的,都是我們哥仨:趁人不注意,溜進放甜白酒的屋子,揭開蓋子,用湯匙挖一些。雖然每次偷食的量很少,但架不住哥仨輪流偷食,原本睜一眼閉一眼的奶奶,實在忍不住了,會教訓我們一番,讓我們給家裏人也留些。

允許大口大碗吃的時候,祖母也會提醒我們,不要貪食,“甜酒也醉人啊”。我最小的弟弟,就曾經被甜白酒醉倒過。

長大後我走南闖北,吃過許多地方大店小館的甜白酒,也叫醪糟,但我卻從未品出過故鄉的味道、童年的味道,或許是過於商業化後味道淡了。此次湖南的甜白酒雖然色澤有些暗淡,不若故鄉甜白酒透亮,米粒也稍有些硬,不若兒時糯軟,但味道卻是最接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