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巴迪·蓋伊:黑夜的呐喊(1 / 2)

巴迪·蓋伊:黑夜的呐喊

賞片評碟

作者:夢鄉

美國的黑人音樂文化,就像它的締造者一樣,充滿了與生俱來的矛盾。發源於自由的非洲,卻成熟於壓抑的都市;有著最直白的外形,卻不失最深刻的內涵。這些發端於黑人奴隸中的音樂,最初也許隻是私下裏對自身不幸的悲歎,爾後卻逐漸發展為一個種族不甘沉淪的吼聲。這種在與命運不屈的鬥爭中艱難前行的藝術,最終和美國人一貫追求自由的秉性完美契合,並且成為美國乃至西方主流音樂的根基。

在這個獨特的文化群體中,爵士樂傳揚得似乎最廣,全世界無論何種膚色的愛樂人中,都有它的知音。但是爵士樂的曆史並不是其中最為久遠的,更何況以隨性的器樂演奏和陰柔緩慢的演唱為主的樂風,也並不能完全概括黑人音樂的核心特點。黑人音樂真正的根源,無疑應當是布魯斯,它的整個發展曆程就像一部美國黑人的心靈簡史,每一個發展階段,都為其他重要的黑人音樂流派,甚至是白人的搖滾樂奠定了基礎。

早期的布魯斯素麵朝天,不加電聲,民謠式的單調旋律輕緩地重複著,一把破木吉他唱盡了心酸和哀怨。那是布魯斯的初級階段,現在已經很少有人這樣演唱。如今在各大音樂節的舞台上高調現身的,已經盡是鏗鏘有力、激情澎湃的電聲布魯斯了。剛剛以高齡謝世的B.B.King便是這種風格獨一無二的泰鬥,一張《Live at the Regal》的現場錄音,成了其他樂手心目中經典的教科書。那種在緩慢的節奏中積蓄力量,卻不時地忽然爆發出閃電般尖利的電吉他聲,以及雷鳴般的呐喊聲的表演風格,讓聽眾原本平靜的心猛然間不規律地悸動起來,腎上腺素興許也成倍地增加,緊接著往往便是觀眾席裏一陣瘋狂的歡呼喝彩聲。

這樣的氣場讓無數比他年輕的後來者崇拜甚至嫉妒,或許也包括巴迪·蓋伊(Buddy Guy)。作為芝加哥布魯斯的大師,他最初大概也是從模仿King的風格開始起步的,但是活躍而略帶頑皮的性格,最終幫他確立起自己的藝術特色,這便是在他的專輯裏頻繁閃現出的帶有早期搖滾樂風格的影子。精致而整齊的節奏,分隔著歡快而詼諧的旋律,讓人恍惚間似乎望見了“披頭士”的影子,簡直是熔黑白樂風於一爐的“牛奶咖啡”。

這一特點在他早年的經典之作《我把心留在了舊金山》(I Left My Blues in San Francisco)中體現得尤為突出。這是一張混合了兩種鮮明對立的情緒表達的唱片。如果說半數的歌曲是在憤懣地呐喊,那麼剩下的一半則是在歡快地熱舞。蓋伊從來不對自己的情感作絲毫的掩飾,在傳統風格的曲目中,往往充斥著他近乎歇斯底裏的哀號,聲嘶力竭到幾乎要喊破喉嚨,讓人很自然地聯想起著名節奏藍調樂隊“血,汗,和淚”的名字。辛辣而熾熱的情感,赤裸而粗野的唱風,或許會讓習慣了和風細雨般含蓄呢喃的東方聽眾很不習慣。不知道蓋伊為何總喜歡用幾乎喊到失聲的方式來演唱,大概他原本就略帶沙啞的嗓音,隻有在大喊時才能真正彰顯出性感的魅力,抑或是隻有狂風暴雨般地吼叫,才有力量砸破布魯斯音樂與生俱來的憂鬱氣質所幻化成的沉重枷鎖吧。歌曲中時而夾雜的“Woo…”的感歎聲,和如同口吃一般的重複,也多少透露出無奈和自嘲的意味。但是這些光怪陸離的演唱一旦被編織進搖擺的節奏裏去,就像堅硬而棱角分明的石塊在搖來晃去的篩子上上下翻飛一樣,似乎鋒利的棱角在逐漸被磨平,音樂也變得不那麼刺耳了。

這樣的節奏特點從唱片的開篇便確立了下來,並在其後的歌曲中被逐步放大和加快。尤其是第二曲《瘋狂的愛》(Crazy Love),同一個音符上持續的高亢演唱,伴之以戲謔的薩克斯聲和炮彈般急促的鼓點,每每爆發於刻意的低吟之後。加之炫技吉他上下翻飛的明亮音符和循環往複的簡潔旋律,聽來感覺像是被一位醉了酒的拉丁舞伴攬入懷中,神經質地瘋狂熱舞一般。這樣的音樂無論如何也不像是正宗的布魯斯,倒十分類似如今風靡全球的R&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