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蘭還是拉著德鄰嬸娘的手不放,用那種充滿悔恨的可憐巴巴的目光懇切地望著她,眨巴眨眼地說,婆婆,今天是你大侄兒跟我這個苕媳婦都不曉得事,是我們錯怪了你朗嘎屋裏。劉爹爹已教訓了我們。你大侄兒說了要去跟爹爹賠禮道歉的。婆婆屋裏種的是紅麥,我屋裏種的是白麥,劉爹爹帶蠻多人看了的,婆婆屋裏的麥中一粒白的也!婆婆屋裏清清白白話說。春蘭突然提高了聲音,滿懷激憤地說,不像有的人做了不靈醒的事硬不承認,害得我們錯怪了婆婆屋裏。

劉爹爹故意咳了一聲,過來解勸。都說清楚了,都是急趕急趕出來的事,是壞事也是好事。這回更讓一灣人看得清清楚楚,德鄰一屋人那就是行得正!你年長輩長,對她們多帶過一些。走走走,快回去,趁現在風還蠻大,快點叫德鄰來揚麥。你屋的麥都堆在那裏,哪個敢動一粒。

德鄰嬸娘說,說清楚了就好,我們也不是那種踩著泥巴不起腳的人。春蘭這才放下德鄰嬸娘的手,還是婆婆屋裏大人大量,宰相肚裏能撐船,大人不記小人過,我們這做下人的夠學!等下誌明來了,聽麼樣要他把婆婆的麥揚出來。

11

誌明到劉德魁地裏撿了一大把麥穗又到稻場上來了。春蘭和他想到了一塊,本來她也準備去撿把麥穗看看的,隻是跟德鄰嬸娘小心翼翼地賠了半天不是,還沒到劉德魁的地裏,誌明就轉來了。

誌明第三次來到劉德魁麵前,少了許多怯弱,卻依然很恭敬。魁叔,我再問一下昨夜裏是不是搞錯了。免得到時候說我們不多說一聲。劉德魁曉得他話中有話,也冷語相向,這稻場上的東西都是一家一戶的,又不是磚瓦場的磚多得沒有數。見劉德魁又在含沙射影,誌明也無所謂了,隻要把他死不承認的事揭穿它就行。魁叔你看,這是我到你地裏撿的一把麥,全是紅的。各人種的什麼麥真該是心中有數的。劉德魁也被戳到了痛處,有些不耐煩了。什麼紅的綠的,我種了紅的肯定就有紅的,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你這個人怎麼像個牛教不醒呢!誌明抖動手中的麥穗,你說紅麥白麥種混了,那你地裏應該是既有紅麥又有白麥是不是?但你地裏隻有紅的沒有白的。你看,這稈子是紅的,這麥粒也是紅的。說著,抽了根麥穗在手裏搓了搓,再攤開來,輕輕吹了吹,然後送到劉德魁眼前。

劉德魁不慌不忙地問,你這是在我地裏撿的?我五鬥多地你就隻撿這一把麥?誌明很堅定地說,有這一把足夠說明問題。好多人都看著我撿的,你要不要去問下他們?劉德魁又說,我大小有五六塊地,有的地裏是紅的有的地裏是白的,你隻撿紅的來說,那有麼解。誌明笑著搖搖頭,卻越來越有底氣,不是我隻撿紅的不撿白的,實在是你地裏沒有一根白的。要不,你耽誤一下,我們一起到你所有的地裏去看下子,看是不是有白的,要是有一根白的,我就不是人養的。劉德魁擠出一臉勉勉強強的笑,不是人養的,那是麼事養的?人養的說人話,說良心話。不是人養的就說不到人話。誌明也豁出去了。

本來想占點便宜,不想被誌明搶白了一頓,劉德魁有些惱怒,臉也有些紅,卻又不好發作,隻好擺出一副大人不記小人過的架勢,用平緩的口氣若無其事地說,我跟你說了我把麥種搞混了。你說,是不是這紅的多白的少,揚花的時候,白的搞不贏紅的,結果一雜交就都變成了紅的呢?誌明感到這個人簡直就像三歲小孩說話一樣可笑,可笑到了可愛的程度。就算它們都雜交成了紅的,那你這又是哪來的白草哪來的白麥呢?劉德魁丟下掃帚,一拍腦門,對了,你二叔種的是白麥,我們把他的麥弄來一起打了。他說工地上的事多,管不了打麥的事。怪不得你說我這麥裏頭有白的。本來我這大把年紀記性就不好,你這說那說的,都把我說糊塗了。誌明一聲鄙笑,你還東扯葫蘆西扯瓢,這跟記性好不好有麼關係?難道記性好就是紅的,記性不好紅的又變成了白的?心裏說,你越扯野棉花越說明你心虛。他突然想起來這大概就是以前老師講過的黔驢技窮。

劉德魁拿起木鍁,一本正經滿臉嚴肅地說,你莫笑,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曉得的。搞不好,到時候你還不如我,你信不信?誌明瞠目結舌,卻很不甘心。我信,不曉得你信不信,我這就到派出所去報案!

12

春蘭碰到撿麥轉來的誌明後,從他手裏要了半把麥穗,徑直去了劉德魁的新樓房。見春蘭拿著半把麥穗到屋裏來,劉德魁的婆婆說,你還撿麥,彎得下去腰哇?春蘭不置可否,笑而不答。正在樓上晾衣服的大國媳婦說,是不是三差?打個手機不就夠了,還要你親自跑一趟。細國媳婦連忙先端椅子後倒茶,還說今天好好打兩盤吧。

春蘭哈哈一笑,你這大奶奶二奶奶怕不好,我那兩個當老板的兄弟,一根煙要換四兩油,一餐飯能值一頭牛,一屁股坐個小洋樓。有的是錢由你們打,而且越打越發。春蘭電視看得多,曉得對有錢人家的婆婆媳婦應該怎麼說話才能討人喜歡。劉德魁的婆婆笑眯眯地說,這兩天都在忙,等會她兩個還要去挑草回來扭把子,我也要去跟爹爹掃穎子,等忙完了再打。我屋裏幾個都喜歡跟你打,你不像有的人隻贏得輸不得。她也是這幾年跟春蘭打牌打出了感情,特別是她愛打的上大人和撮牌沒有幾個年輕人會打,這春蘭不僅會打,還很會講禮性,每回都讓她贏得光彩輸得體麵。

春蘭麵露難色,今天不打牌,我是有事來問婆婆的。也不知當不當問,要是問錯了,千萬莫見怪,就當我是瞎說亂說的。劉德魁的婆婆說,你還講那多客氣,有麼事隻管問。於是春蘭就把一大早起來打麥卻沒有看見一個草頭、誌明怪她起晚了怎麼吼她罵她的事,繪聲繪色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遍。見她婆媳三人麵麵相覷,就不失時機地問,不曉得婆婆屋裏昨夜打麥有錯?還把滿臉的無辜不失時機地呈現給她們。婆媳三人都說她們一直都在忙著抖草和捆草,實在是不曉得錯。

春蘭坐下來抿了口茶,用那種善解人意的口吻說了一通草頭挨得緊燈黑看不清忙中容易錯錯了也情有可原的道理,還說了打的麥和草既明顯多出了好多又都有兩種顏色,而她手中的半把麥穗是能夠證明她們家隻種了紅麥等種種理由。不僅說得頭頭是道,還誠懇得讓人感動。

劉德魁的婆婆說,我們的稻場在一塊,這我曉得。難道是兩家的麥堆得太攏他兄弟兩個挑錯了?大國媳婦說,打個電話問下子不就清楚了。細國媳婦就去給細國打電話,你昨夜裏跟哥兩個挑草頭,有錯啊?電話那頭很不耐煩地回了一句,麼事挑錯啊?二媳婦把電話按了免提,客廳裏聽得很清楚。大國媳婦說,我來問,就去接了電話。春蘭嫂子屋裏的草頭挨著我屋裏一塊放的,她家的草頭一個也沒有了,是不是你跟你哥兩個挑錯了?電話那頭的回話客氣多了,那不曉得錯,老爸叫我們挑,我們就挑,也哪個跟我們說還有春蘭嫂子的草頭。春蘭趕緊插話說,問他挑了幾堆。大國媳婦就問,你們挑了幾堆?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不太肯定地說,好像是兩堆,挨在一起的,一堆大些一堆小些,我們以為是我屋裏堆高了倒下來的。老爸叫我們都挑完,我們就全部挑完了。

春蘭不等她兩妯娌出來就搶著說,哎喲婆婆,這就對了。兩個兄弟屋做多少事,一直在外頭當老板,也不曉得旁邊的是我屋裏的,再說都挨得緊,是分不清,這不怪他們。仿佛真的是水落石出,春蘭很是興奮。

劉德魁的婆婆全然不知春蘭兩口子已和她老伴交過鋒,滿口實誠地說,要是真錯了,負責還給你,我屋裏都不是過分的人,有麼事都好說。不得像你爹爹那樣使拐。那年你爹爹當隊長,派我們幾個婦女到對麵山拔蘿卜。好多人都剝了蘿卜吃,我遲不吃早不吃,剛剛剝了一截咬了一口,你爹爹就背著個手過來了。我還得及嚼,吞又吞不下,吐又舍不得。我怕你爹爹罵,就轉身背著他,還用蘿卜菜把剩下的蘿卜和剝的皮遮起來。你爹爹倒好,直接跑到我麵前吼我站起了,又要我把口張開。我包倒個口,半天不張開。你爹爹發狠說再不張開就扣我一天的工分。我一張口,你爹爹當著那多人的麵把手伸到我口裏,硬是把我含在口裏的那點蘿卜摳出來了。我眼淚直流,一聲也不敢強。你說你那個短陽壽的爹爹拐不拐?我當時是麼樣不曉得一口把他的指頭咬斷它。劉德魁的婆婆哽咽了半天,用手直揩眼淚。

春蘭還是頭一回聽到這樣的事,她能想見劉德魁的婆婆那時是多麼傷心,多麼痛恨。她也去揩並不明顯的眼淚,眼珠轉動的這會兒,就見兩個媳婦早已淚流滿麵。春蘭於是惡狠狠地說,我那死爹爹真不是東西,真是不得好死,該遭報應。那條發瘋的牛通人性,替婆婆出了氣。劉德魁的婆婆趕忙製止,你這伢也莫這樣說你爹爹,再不好他也是個上人,都是過去了三十多年的事,我也是老糊塗了,還提它做麼事。春蘭竟也淚流滿麵,還是婆婆你寬宏大量,這一灣哪有婆婆你好說話呐!劉德魁的婆婆說,你這伢倒是隨得方就得圓,蠻活泛。你婆婆也是個好人,傷心總是被你爹爹又吼又罵又打的。著你跟你婆婆看,我跟你到稻場上去問下子。

13

劉爹爹攔住要去報案的誌明說,這個事還用得著去派出所嗎?一到派出所就是報官經了公,這臉皮就徹底撕破了。你莫去,我來試他一烙鐵,我就不信那個邪!誌明就站住了,他巴不得劉爹爹來幫他管管閑事。

盡管愛管閑事早就在灣裏出了名,但劉爹爹此時卻顯得有些遲疑和猶豫。要管劉德魁的閑事,還要讓他這個不見棺材不落淚、到了黃河還不死心的人心服口服,還真不那麼簡單。雖說是大路不平旁人踩,話還是那個話,理還是那個理,但如今是什麼年代?有錢就是爹,有錢就有狠。他要是不賣賬,豈不是自己找氣慪?關鍵是有沒有資格說他。劉爹爹想了想覺得這資格還是有的,不說年紀比他大,也不說灣裏的大小事情都要問下子我,就說對他家今天的發富怕還是幫過一點忙吧。這幾年,劉德魁的兩個兒在他們那個在路橋公司當老總的二叔的關照下,接了不少修路和在開發區搞土地平整的工程,一個個都人模狗樣地抖了起來。他們是靠麼事?不就是靠開拖拉機起的家嗎?這拖拉機又是怎麼來的呢?那還不是靠老子關照!分田分地到戶時,除了塘堰搞承包外,隊裏的倉庫和一切能賣的東西都賣了。賣手扶拖拉機時,國順幾個人跟大國爭得厲害,劉德魁天天來求情,最後是他劉爹爹跟當隊長的老二說了硬話,才賣給了大國。大國用這拖拉機到處給人拉磚瓦送砂石,兩年不到,就鳥槍換炮,把手扶給了細國,自己開起了載重量更大的四輪農用車。等手扶拖拉機跑散了架,他兄弟兩個就都開上了東風140。沒有當年的手扶拖拉機,他們能有今天嗎?盡管今天他們都發達了,總不能吃了梢子忘了蔸子這麼快就忘了當初我對他們的關照吧,這才幾天的蘿卜幾天的菜呀?劉爹爹覺得就憑這一點,他就能說劉德魁家的話,而且他還有更厲害的殺手鐧,就看他識不識相了。

已經胸有成竹的劉爹爹踱步過來叫道,德魁呀,你的麥是麼時候打的喲?劉德魁正在掃麥穎子,就把掃帚往旁邊重重一丟,心想我什麼時候打的麥跟你有個雞巴的相幹。卻又不敢把這種情緒表現得太明顯,反而笑嗬嗬地回答,我是昨天上半夜打的呀,你老哥問這個是怕我插了哪個的班?劉爹爹直截了當地問,你昨夜打麥當真錯?劉德魁也很幹脆像沒當回事地說那錯得了。

接下來,兩個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都不是。劉爹爹抓住他的一句話說,就憑你說把二老板的麥拿來打了這句話,我就曉得是你錯了。他的麥是跟我一天打的,要不就把二老板叫來問下子。劉德魁滿不在乎,他是先打了些,剩下的都叫我挑過來了,我等會回去打電話把他叫回來讓你問。劉爹爹又說,丁是丁卯是卯,錯了就錯了,幹幹脆脆地承認,一點事都沒有。明擺著的事死不承認,這上頭吃的虧還夠是不是?劉德魁很不耐煩地說麼事吃虧夠啊?劉爹爹鄙他,你個人的忘性真大!吃食堂那年,為那五百塊錢的事你就真的不記得了?劉德魁被戳到了痛處,哎,你麼樣總愛揭別個的短呢?你靠這個過日!劉爹爹明打明敲,我要是靠這個過日子,那好多人就過不成日子!說實話不是我愛揭短,是你不長記性。劉德魁沒了底氣,開始求和,來來來,抽根煙。莫說那些味的事。那個事確實是個冤枉,我一直都認。劉爹爹直言不諱,你不承認還不是照樣賠錢照樣坐牢。還說冤枉還說認,那你怎麼不叫人跟你平反呢?劉德魁老氣橫秋的臉陡然變紅了,一聲不吭,大口吸煙。

吃食堂那年,會計劉德鄰清好了五百塊錢,放在錢箱裏,沒有上鎖。劉德魁提著剃頭盒子來找人剃頭。劉德鄰出去屙尿回來,就沒看到劉德魁,等他再打開錢箱那錢也不見了。這讓剛高小畢業回來不久的劉德鄰嚇掉了魂,他立即去找劉德魁,要他莫開玩笑嚇他,求他把錢拿出來。劉德魁矢口否認,劉德鄰就隻好報告了。隊長劉德和二話不說陰倒一個人跑去報了案。公安的還沒來,這事就在灣裏傳開了,都是劉德和見人就說的。公安的一來調查,劉德魁的老娘就慌了神,趕緊出來說把那五百塊錢用幾張馬糞紙包著一大早就送到食堂門口放著了。劉德和當著劉德魁的麵說食堂裏一個人看到過什麼紙包,還說要歸還那也該當麵交給一個人。公安的把劉德魁找去,對了下指紋,就把他銬了起來,劉德魁還說是冤枉。接著就有人到他家來搬東西,再接著就把他弄去坐了三年牢。這件事雖然搞得家喻戶曉婦孺皆知,但人們大多對他還是心有同情,覺得這樣又打又罰處理得太重了。劉德魁出來後人變怏了,卻總是說劉德和要不得,跟我多說下子,我就不得坐這幾年牢了。這事時隔多年,很少有人提起,沒想到劉德才個老雞巴搗的今天竟當著稻場上這多人的麵又把它抖了出來。

看到劉德魁滿臉羞愧,誌明感到十分解恨。

14

春蘭洋洋得意陪著劉德魁家婆媳三個一起到稻場上來,正好看到劉德魁像個怏雞,心裏平添了幾分痛快。她笑嗬嗬地說,爹爹,這回是真的搞清楚了!

劉德魁的婆婆不知發生了什麼走攏去說,老頭,怕是我屋裏搞錯了。才將她兩個問了的,細國伢說他們挑了兩堆草頭。劉德魁立刻暴跳如雷,這兩個雞巴搗的,怎麼挑出兩堆草頭來呢?是你們把你二叔的草頭挑來沒堆在一起是不是?端著衝擔站在一旁的兩個媳婦一時都摸不著頭腦,不知該說什麼就隻好不做聲。春蘭立即打圓場,爹爹,你莫怪兩個兄弟,他們又不曉得挨倒你屋裏的就是我的草頭。

見兩個媳婦呆頭呆腦不知隨話答話,劉德魁曉得一切都完了。哪怕她們當中有一個人聰明一點說是把二叔的草頭挑來了沒放在一起,他就還有辦法。現在再怎麼說都無法遮掩了,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了,所有的防線都已崩潰。他心裏直怪她們三個來得真不是時候,也怪自己怎麼就不曉得中途裝作要喝水回去一趟跟她們對好口。現在木已成舟那就隻好見風轉舵了,劉德魁馬上頓足捶胸,一副悔恨交加的樣子,不停地破口大罵他不在場的兩個兒子。

誌明上來給劉爹爹、劉德魁和圍過來看熱鬧的人發煙,說魁叔,你再莫們了,他們也不是故意的。劉德魁愧聲愧氣地說,真是對不住人,我是真不曉得他們兩個搞錯了,莫怪哈,錯了幾多,我都還給你們,現在就還,多還些也可以。誌明倒大方起來,這個好說,差不多就行了。隻是有個事你要幫我說下子,我錯怪了德鄰叔。劉德魁滿口應承,我幫你說,是我屋裏搞錯了,害得你們錯怪他的。

劉爹爹在明確聽到劉德魁親口說出“是我屋裏搞錯了”的話後,不失時機地說,是的呀,早點這樣不就蠻好。劉德魁連忙點頭哈腰,是的是的,都是兩個雞巴搗的害的,也怪我老糊塗了。劉爹爹又當眾對誌明春蘭說,他隻是搞錯了,不是成心要混要占便宜,更不是偷不是搶。你們不能說他有意的呀那麼事的,今天要言幹語淨。今年麥的收成跟去年差不多,現在這麥也混了,粒是粒的分開也難,等麥揚淨了曬幹了,你們各人就按去年打了多少麥來分,多一點少一點就馬虎一下莫計較。這樣行不行?

一直在頻頻點頭的誌明春蘭連忙說行行行。

劉德魁也說要得,就按老哥說的辦。昨夜打麥他是真不曉得什麼時候出的錯,現在想起來夜裏打的時間是比以往長多了,而且中間還一下都。自打他來聽說誌明的麥丟了以後,他就想到了可能是自己搞錯了,隻是覺得這個事不那麼好承認也不能承認。想起當年劉德和為五百塊錢讓他去坐牢,想起他把手伸到婆婆口裏去摳那點蘿卜,想起他一直責怪他三兒先從水裏拉起來,劉德魁就覺得不能太便宜了誌明。當誌明來問他時,他故意揣著明白裝糊塗,為的就是出口惡氣。他想隻要咬牙不承認,誌明就沒辦法。沒想到所有的問題都出在麥的顏色上,而這一點是他不曾想到的,最後搞得被人揭了老底子,還不得不承認。錯就錯在這裏,虧也虧在這上頭。早知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劉德魁現在腸子也悔青了。

劉爹爹看出了劉德魁的心事就來寬他的心,你也莫想這想那想得太多,錯算不為瞞,這個事過去了,到此為止,不準哪個再說三道四。劉德魁長歎一聲直搖頭,錯也錯了,要說麼事也法,隻怪我糊塗。

誌明主動賣乖,我們不說,還有哪個會說呢,你放心吧。眾人也說就是的。春蘭賠了個笑臉,意在讚同誌明的話,心裏卻說,現在不說將來還是要說的,我們不說別人也是要說的,平時和和氣氣不說跟人家犯了爭吵更難保不說了。劉爹爹說你不是有意的,你就敢問心無愧地說自己是無意的?她用笑眯眯的目光看著劉德魁,那裏麵有幾分得意幾分鄙夷幾分炫耀。

選自《東坡文藝》2013年第2期

責任編輯呂誌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