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現在就去看看劉德鄰屋裏的麥是紅的還是白的。劉爹爹擺擺手,莫慌,先把誌明種的是麼事麥弄清楚了再說。誌明摸摸腦袋說,怕跟他屋裏是一樣的。那你就說他屋裏種的是麼事麥!劉爹爹對這個回答顯然不滿。有人交頭接耳,那要是兩個種的麥是一樣的又麼樣辦咧?劉爹爹不滿此言,用更大的聲音說,那就由天地良心辦!你說,你屋裏到底種的是麼事麥?誌亮說我哥種的是白麥。劉爹爹不信,誌明他自己種的都說不出來,你怎麼曉得?誌亮說,我哥的麥種是我一起去買回的,還是我幫著播下去的。劉爹爹問真的?誌亮說絕對是真的。劉爹爹又問確實不假?誌亮很堅定地說確實不假!劉爹爹說,那好,我們就一起去看德鄰屋裏是麼事麥。

劉爹爹和眾人一起來到劉德鄰家的麥堆旁,伸手抓了一把,用嘴輕輕吹了吹,然後哈哈大笑起來。眾人也都抓了一把,像劉爹爹那樣吹了吹,不約而同地說紅的。誌明的臉也跟他手中的麥粒顏色一樣變紅了。

5

劉德鄰一進門,德鄰嬸娘就說,我正要到稻場去,你怎麼空手跑回了?劉德鄰說,莫談慪死人的,誌明屋裏草頭不見了,他以為是我混來了。德鄰嬸娘皺起眉頭,那憑麼事?劉德鄰憤憤不平地說,憑麼事?憑你是他的上班,憑他的稻場正在你的上頭,還憑幾條要子。德鄰嬸娘急了,這不是活天的冤枉嗎?你怎麼不跟他說清楚呢?我還不說?我鉚起來搞了他一頓!劉德鄰有點急於表功。德鄰嬸娘還是抱怨,你不該就這樣回來,話不說清楚,別個還真的以為是我們做了虧心事。

劉德鄰說,不這樣回來,還能跟他打一架再回不成?這個時候跟他針尖對麥芒,不僅說不清還會越搞越複雜越說越慪氣。我回來的時候,春蘭那個不講道理的東西就在那裏敞著口,你是答應她還是不答應她呢?我是她的,倒不是怕事,隻是不想跟她一般見識。德鄰嬸娘更加生氣,她個狗婆娘你,你為麼事不答應?為麼事不就倒甩她幾嘴巴?是禍躲不脫,躲脫不是禍。怕她個麼事?怕他屋裏都怕了幾十年了,還怕不脫頭?劉德鄰倒是很冷靜,她又起你,有麼必要答應她,臭不理才是上策。再說好男不跟女鬥。我當著稻場上那多人的麵說,要是我錯了,就叫他都拿去。要是我,就看他怎麼辦。這還不是在出他的挺。

德鄰嬸娘氣不打一處來:一麵受了冤枉一麵又叫別個都拿去,你未免也太窩囊了。他借東風過河,還以為你作賊心虛不敢跟他理論。妥腳妥手把幾鬥地的麥送給他倒是個小事,平白無故背個不好的名聲事情就大了。不行,我要去問下子他!

劉德鄰不以為然地說,恰恰是我叫他都拿去,他反倒不敢拿。再說稻場上那多人難道就沒有一個明白的?你看我那些麥他一粒都不敢動的,他還要來賠禮道歉。

德鄰嬸娘本不願多說當家的不是卻又對他的想法很是生氣。她毛焦火辣,你還說他要來跟你賠禮,你做夢吧。這是德和個雞巴搗的死了,要不你看他又麼樣辦你的筋。提起葫蘆根也動,那年他家老三跟誌禮一路到南頭堰坎子邊上玩,兩個都掉到水裏去了,誌禮是馱鍬看缺的劉德魁拉起來的。劉德和硬說是誌禮把他老三推到水裏去的,其實兩個伢都隻五六歲他老三還要大幾個月。你說為這事我們上了他幾多門送了他幾多東西跟他說了幾多好話?他放過誌禮了嗎?明明是別的伢跑到後頭山上去偷瓜,他劉德和不攆偷瓜的伢,反而攆在壓水池邊聽張大伯講故事的誌禮,那是誌禮跑得快,不然就被他辦死了。你說為這事我們跟他鬧得那狠,他善罷甘休了嗎?過了兩年,誌禮一個人跑到王家塘埂子上去捉知了,讓他陰著捕到了,他硬是把誌禮從那高的樹上搖下來,把個左手摔得對斷,虧得灣裏有人及時趕來,誌禮才又逃過一劫。你說這刮毒的事還有哪個做得出來?幸好後來他被牛頂死了,要不然到現在還得吃他屙的屎。莫說他不得跟你賠禮,就是跟你賠了禮那也個鬼的用。

劉德鄰聽了眉頭緊鎖,半天說不出話。他若有所思地摸出根煙,心事重重地點著。這一幕幕曆曆在目,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但他不相信今天的事會和這些恩怨有什麼聯係。這多年來,特別是劉德和死後,除了那回為分田地春蘭圍著灣子敞著幾句人之外,也沒見他們找過什麼茬。劉德鄰很自信地說,今天這個事也算是事出有因,不會是他誌明硬要無事生非跟我過不去。我的那些麥和草,他非但拿不去,還要給我一個說法。我把話說得這裏放著,不出今日之內他劉誌明就要來跟我賠禮請罪,問題不是他來不來,問題是他來了之後我能不能原諒他。

德鄰嬸娘氣得不知怎麼說才好。怎麼越說越不信呢?你就在屋裏等吧。說完戴上草帽拿起一把揚叉跳起腳就出去了。

6

幸虧兩家麥的顏色不一樣,要不然冤枉死了人,跳進長江也洗不清!圍著劉德鄰麥堆嘰嘰喳喳的人還沒散去,春蘭就當眾大罵誌明用,找了半天沒找到自己丟的一大堆麥,還找錯了,得罪人了,找出禍來了。不如跳到尿桶子裏淹死算了,免得跳門口塘還打壞了一塘水。這些話既是訓斥誌明的,也是說給在場的人聽的,更是說給劉爹爹聽的。

誌明好像明白春蘭的用意,故意耷拉著腦袋。盡管他早就習慣了春蘭一訓斥就不作聲,就嬉皮笑臉地賠不是,但他曉得春蘭此時罵的並不是他。他每天都用三舅哥給的電工包從磚瓦場偷偷帶四塊磚回家,平時沒哪個做聲,一到關鍵時候就有人裹筋。那一塊磚也就角把錢,三鬥多地的麥和草怎麼樣也要值一兩千塊,這該要用多少塊磚才能抵得回呀?所以他覺得春蘭罵得好罵得有理,那多麥不明不白地不見了,總不能就陰息的算了,更不能白白好事了那個把麥混去了的人。有這樣的想法,此時的誌明麵對春蘭的吼罵,不吭聲、不還嘴、不抬頭、不挪腳,比他當年在學校裏常常被老師叫到黑板前罰站時還要老實還要規矩得多。

劉爹爹曉得春蘭這是在指桑罵槐,更是不能容忍她的惡言穢語。才將那樣說還說不信你,又在這裏吼啊的。是做姑娘的時候娘老子好呢?還是做了媳婦爹爹婆婆好?你這鉚起來,當初就莫跟他搞對。

春蘭感到劉爹爹這說的簡直比還重,但她卻不好發作,人家這不是在替你男人說話為他抱不平麼?她索性裝糊塗賣個乖巧,鼓鼓腮幫子,嬌嗔地說,還不是我賴倒他的。誌明得意地嘿了起來。春蘭又是死臉。

劉爹爹既歎誌明不爭男人氣,又不忍他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女人欺負,就夾槍帶棒地說,你誌明在人家德鄰麵前耀五耀六的那狠,這時麼樣就像個怏雞咧?你春蘭也是有本事,把個男人像個乖乖兒。你這有本事麼樣不自個去問自個去找呢?

春蘭唉聲歎氣起來,還敢問,再問錯了,我們脫得了頭?再說這個事又不會有人承認,反正麥也不值錢,好事別個算了。誌明不明就裏搶著說,是的,以後莫打牌,少輸兩個就夠了。本來想討個好,不料春蘭呸起一聲,你還有臉擱不得我打牌,這三鬥多地的麥和草叫我輸一生都輸不完。你個用的東西倒好,輸得一幹二淨,還不曉得輸給了誰。

劉爹爹直擺頭,說你笨吧,你又那會打牌。說你靈光吧,你又不曉得從何問起。要出錯也隻錯在昨日夜裏,再麼樣錯也出這上下兩塊稻場。你們接德鄰的班,那德鄰接的哪個?這個人之前又是哪個?這樣問下去不就清楚了?誌明真是得了點顏料就開染坊,又搶著說,還是大伯英明。我去問下德鄰叔,看他接哪個的班,順便跟他賠個禮認個錯。

7

誌明在回去的路上跟天賜走碰了麵。天賜細聲細氣地說,德魁爹爹屋裏昨日下午六點鍾接我的班。誌明還沒明白過來,天賜就扛著衝擔過去了。正在納悶,春蘭在後頭喊。他回過頭,看著天賜遠去的背影,突然間恍然大悟,心頭掠過一絲感激,他媽的天賜真夠意思。

誌明匆匆吃了一大碗堆著三個荷包蛋的油麵,已經九點多鍾了。猶豫了半天,就是沒有勇氣到劉德鄰家去賠禮。這之前他一直在想,這個季節下午六點鍾天還蠻亮在稻場上的人也不少應該不會出錯,劉德鄰已經排除在外了,要錯就隻有劉德魁了。說起來和他的稻場才是真正挨在一塊的,昨日挑草頭去就看見他堆過了界。想到這裏誌明不禁打了個冷顫,正好一陣西北風吹來,帶來一絲絲愜意的涼爽。劉爹爹不是說要錯也出稻場嗎?有線索了,他跟春蘭說了聲就火急火燎地直奔稻場而去。稻場上忙碌的人也多了,他看到劉德魁正在揚麥。

劉德魁也是看到起了風才到稻場上來的。見誌明走過來,他突然間感到心跳明顯快了許多,自個都聽得到咚咚咚的聲音。不想誌明過來盡說些無關痛癢的客套話,讓他虛驚一場,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劉德魁朝誌明挑挑下巴說,用下你的場子,一揚完了我馬上就退出來。誌明說不礙事,反正空著也是空著。劉德魁拿腔拿調地說,你是麼樣還不把草頭搞到稻場上來呀。誌明言卑氣弱地說,搞是搞來了,就是不曉得搞到哪裏去了。劉德魁的樣子很吃驚,莫瞎,我的草頭挑來一兩天,一直看到你這邊都是空的啊。誌明就說了四點起來打麥不見麥的經過,然後故意用不經意的口吻問他是麼時候打的麥。

劉德魁的回答和天賜說的完全吻合,誌明不禁有些果不其然的感覺。他打量著眼前的麥和草,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問劉德魁分了幾多地種了什麼麥產量怎麼樣。劉德魁倒也幹脆,有問必答,沒有半點推辭。誌明想,自個分了四個人的地一共是三鬥四升,他家八個人隻分了六個人的地就是五鬥一升。他明顯感到眼前這堆麥和草不止五鬥一升地的產量。同時,他還發現有整捆整捆顏色稍淺的麥草和其它顏色較深的麥草堆在一起,而且劉德魁揚過的麥中還有不少白麥摻雜其中。這讓他有些興奮,這才是真正的憑據,但他做出無所事事的樣子圍著麥堆轉了又轉瞄了又瞄,就到下麵的稻場來了。

劉爹爹正準備回家,誌明過來悄悄對他說了問和看的一些情況。劉爹爹不假思索地說,那肯定就是他了。不過,他不得承認的。你莫急,好生跟他說。我幹脆等下再走。誌明心生感激,又給劉爹爹上了一支煙。

收拾完碗筷的春蘭一來就大著嗓門問誌明問到沒有。稻場上正在工作的脫粒機不時發出一片嘈雜的聲響,誌明把她拉到一旁,說是劉德魁屋裏搞錯了。話還沒說完,春蘭就瞪大了眼睛,那怎麼會呢?誌明連忙叫她小點聲,說現在還沒挑明。春蘭四下看了看,也壓低聲音說,你這回真是搞錯了,他屋裏怎麼會做這樣的事呢?他兩個兒都在外頭搞工程,挖機幾台,翻鬥車十幾乘,一人一台小轎車,屋裏做了那高的洋樓,還看得上你這點破麥爛草?誌明說,不是說他看不看得上,是說他搞錯了。

8

誌明在春蘭再三催促下又來找劉德魁。在這個正在揚麥的人麵前,他始終缺少一些自信。今天要把事情挑明,隻能硬著頭皮了。他一邊叫劉德魁歇下來抽根煙,一邊說有事要問請他莫見怪。劉德魁笑著說你個雞巴搗的,我麼時候見過你的怪?誌明不以為劉德魁這是在罵人,趁著心裏有種熱乎,就問他昨夜打麥有錯,並說了兩家的草頭挨得太緊,夜裏黑燈瞎火看不清,一不過細就容易弄錯等一大堆理由。那聲音怯怯的,像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樣。劉德魁卻隻說了一句,那大的電燈泡子照著怎麼錯得了!誌明又說他的麥和草都不止六個人地畝的產量。劉德魁則說五鬥多地打這點麥算麼事?誌明又問他的麥中怎麼有這麼多白麥。劉德魁說一不小心把幾袋子白麥跟紅麥混在一起種下去了。反正誌明問什麼,劉德魁都從容不迫對答如流。誌明竟不知再該說什麼了,憋了半天,隻好照直說,昨天夜裏在我前頭就你朗嘎和德鄰叔兩家打麥,德鄰叔打的麥全都在下頭放著在,裏頭一粒白麥都沒有,而你朗嘎的麥當中有這麼多的白麥,這不是很明顯嗎?

劉德魁不緊不慢地說,聽你這話的意思好像是我屋裏搞錯了,有些事情要有證據才能說。說著就把木鍁靠在胸前用右手握住左手腕,衝著誌明抖晃了幾下。要這樣,別個才話說才不敢強。

誌明突然感到有塊傷疤被揭開,心裏隱隱有些作痛,卻又顧不得去護理。初中畢業那年,他和幾個一般大的同學到侯家海看完電影回來去偷甘蔗吃,不知怎麼就被劉德魁逮了個正著。他的手一直就被劉德魁緊緊抓著不放,直到把他送回家跪下才鬆開。那一夜,誌明被他老子劉德和用竹掃帚條子抽得鬼哭狼嚎遍體鱗傷。不久,推薦上高中的名單中就沒有了他。誌明曉得,劉德魁在揭他的老底,他不能為這事發作,隻好氣衝衝地說我這就去找證據。

9

春蘭心不在焉地和劉爹爹沒說兩句話,就見誌明敗下陣來,她覺得該以另一種方式出場了。她這一排的媳婦平時愛跟一些做了爹爹的人打邪取樂,巧的是伍房灣的爹爹們也很樂意與灣下別人家的媳婦開玩笑。春蘭卻從不跟劉德魁開玩笑,隻是這幾年他屋裏有了幾個錢她才對他稍微客氣了些。因為婆婆說過劉德魁陰著拐,總在瞄她家,那多伢偷甘蔗他單單捉了誌明,那多伢偷瓜他偏偏隻捉誌亮。婆婆要她跟他隔遠點,莫跟他嘻嘻哈哈說這說那。雖然婆婆死了好幾年,但這告誡她還沒忘記。不過她今天還偏要跟劉德魁來一回倚瘋帶佯邪。

已在當麵,春蘭仍扯著嗓子喊,爹爹,你麼時候打的麥呐?劉德魁回道,才將跟誌明說了哇。春蘭目挑眉語,你個老東西怕不是來打麥的,快說跟哪個打了啵(意為親嘴),跟哪個打了抱滾,快不快活?個雜種瞎說,婆婆來了打個鬼。劉德魁語氣裏透著遺憾,眉宇間卻盡顯興奮,雖然上了年紀,開起這樣的玩笑卻總能讓人樂嗬。老子喂了一夜的機子,兩個國伢挑得又快,婆婆跟兩個媳婦捆得也快,老子一下都空,哪裏快活得起來。春蘭就湯下麵,是不是兩個兄弟挑起了勁,順便把我屋裏的也挑過來打了?劉德魁曉得春蘭打邪是假,套他是真,所以早有防備。你也以為我搞錯?各上各的床各睡各的枕頭,怎麼錯得了呢。春蘭也不再轉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說了些理由,竟和誌明說的大同小異,如出一轍,正應了夫唱婦隨。劉德魁也不嫌,把跟誌明說了的那些話重複一遍,前言能搭後語,也是滴水不漏無懈可擊。

春蘭扯了把麥草伸到劉德魁眼前,你看這是什麼?劉德魁說,我看不清楚,草裏頭你也能分出公母?春蘭丟了草又用胖嘟嘟的手抓了一把麥送到劉德魁麵前攤開,你個扒灰佬看不清楚?紅的白的這明顯,你會看不清楚?真看不清,人老了,隔遠一點就看不清。劉德魁一臉真誠,仿佛真的是人老眼花。你看不清,總會有人看得清的,未必都瞎了不成!我這就到你地裏去看個清楚。春蘭話中帶刺,讓劉德魁不堪其煩,你去,你快去。

10

春蘭一轉身,就見德鄰嬸娘垮倒個臉倒拄著揚叉站在旁邊,正用一種剝人臉皮的目光看著她。她吃了一驚,曉得德鄰嬸娘為何而來,本來和劉德魁半真半假半氣半惱說了半天也有些激動早就紅了臉,這下她那胖臉就更紅了。她的身子雖然有些笨拙,但頭腦反應還算快,馬上滿臉生笑,親熱地叫起來,婆婆,你朗嘎麼時候來的呀!我一直還在說要去找婆婆爹爹的。說著就跑攏去把德鄰嬸娘的手熱情地抓在手裏。

德鄰嬸娘甩開春蘭的手,我不跟你嘻嘻哈哈的!那年誌明的小弟淹死了你爹爹硬是怪我屋裏,如今你們的麥不見了又是賴我屋裏,你們到底是麼板眼總擱不得我屋裏?是不是我屋裏好欺負些?春蘭還是把她的手抓在手裏,婆婆,你們上輩人的事,莫說是我就是你那個苕侄兒一不曉得二和。再說我那個拐爹爹也到個好死,該遭的報應都遭了。今天的事倒真是我們不好,要打要罵都由得婆婆爹爹,我們保證不敢強一聲。都是你大侄兒總過這多東西急得不得了,問了爹爹幾句,他笨裏笨氣清楚。他要是敢怪爹爹,我非要把他個頭扭下來!婆婆你莫怪,要怪就怪我這個苕媳婦。德鄰嬸娘繼續斥責,你丟了東西好生問下子也是應該的,我聽倒說你人還要拿砧板刀到處剁呐?春蘭搖著她的手說,哎喲,婆婆,這肯定是誤會了。我是你侄兒幾句,他太不曉得事了。也是我不好,跟在他後頭幹著急,一急就不會說話,婆婆,你莫怪,這都是我的錯。

真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麵對春蘭的接連認錯,德鄰嬸娘的心氣平和了好多。你就是會說,一肚子氣都把得你說消了。你到伍房灣來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你幾時看到我屋裏拿過別個一點東西?占過別個半分便宜?我那個老東西一直在公社機修廠上班,拿工資買工分用工分換口糧。每個月五六十塊錢都叫你爹爹去拿得一幹二淨,那時候隊裏一個勞動日隻有四五角錢,可你爹爹一個月隻給我屋裏記兩百九十分的工分,還時常跑到廠裏去查賬,生怕廠裏幫我屋裏打了夾棍。就是這樣我屋裏也好事哪個,回回錢照交,到頭來反到落得年年超支。你爹爹硬要我的老大老二不讀書回來放牛,說是為了照顧我屋裏,我硬。你爹爹倒好,每回分東西總是把我屋裏的籮筐推過來搡過去。就是這樣,我屋裏也哪個去偷去搶。現在日子不曉得比往日好過幾多,你們倒還懷疑我屋裏起來了,說出來也味。你們要當著全灣人的麵,把話說清楚,是不是我屋裏混了偷了你屋裏的麥?我屋裏個個行得正坐得穩,但也不能由著你們隨隨便便瞎說亂說毀了我屋裏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