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一葉幻美的輕帆遠行
唐湜多年居住在花柳塘新村22-302,那時滿河都是汙水。在唐湜的家中,有艾青送給他的一幅書法,“上帝和魔鬼都是人的化身”。沒有經曆過政治災難和人性考驗的人是不會理解其中的深意的。
“文革”結束後,上海的同鄉好友許思言給唐湜寫了一封長信。信中談到中央已經下發文件,“右派”的問題可以平反。1978年,為了平反,唐湜再次來到北京。在東城區羅圈胡同見到分別已久的李健吾先生。李健吾送給他寧夏人民出版社剛剛出版的話劇《販馬記》。1979年初,唐湜再次到京。當他帶了“七月”詩人唐湜的信去拜訪胡風的時候,此時的胡風已經神誌不清了。1981年李健吾逝世前一年,他與妻子要南下經上海、杭州到長沙,參加湖南人民出版社為他翻譯的《莫裏哀全集》的首發式。當時,唐湜正好在北京,於是與李健吾夫婦一同南下,一路精心照顧。唐湜提前拍電報給上海的辛笛,讓他做好接待工作。一行人到上海北站時,辛笛已經早早等候,然後接到附近的一個旅館。此行,李健吾還回了次老家安邑。回到北京後的一天,李健吾剛剛寫完一篇文章後轉身回到沙發上讀報紙,突然病發仙逝。此時,是1982年11月24日。
80年代,唐湜憑借記憶陸續整理了“文革”時期寫的一些長篇敘事詩,如《海陵王》、《幻美之旅》、《淚瀑》、《魔童》、《遐思:詩與美》、《少年遊》、《明月與蠻奴》、《東甌王之歌》、《桐琴歌》、《敕勒人,悲歌的一代》、《春江花月夜》、《薩保與摩敦》、《白蓮教某》等。1980年,唐湜重寫了近5萬字的《南戲探索》,再加上其他文章共計20萬字,以《民族戲曲散論》為名於1987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當時負責編書的友人何滿子給他支付了2500元的稿費。唐湜覺得稿費太高了想退還,河滿子說你的這本書是需要特殊支持的。鬱達夫曾有詩自況,“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唐湜一生也曾鍾愛過幾個女子。80年代,唐湜曾與一位詩友在杭州參加一個舞會,從而結識了一個“多情”的舞伴。唐湜眼中的這個舞伴儼然如一朵盈盈盛開的玫瑰——“嗬,你的花瓣在翕張,/我的舞伴,看你的眼睛,/有一片春之旋律在含凝,/一張開,就那麼神采飛揚!”這份情感延續了幾年,但最終沒有結果,二人都為此惆悵了好幾年。
唐湜與馮至常年保持著書信交往。1992年2月7日,唐湜在寫給馮至的信中,抄錄了自己獻給馮至85歲壽辰的6首十四行詩。唐湜在詩中深情地寫道,“當我還是個綠鬢的少年,/我曾在夢窗下進入您的/帷幔上極樂的世界,看著/牧童的笛聲裏湧出片白蓮”。馮至收到信後非常感動,隨即寫信一封並隨信附贈自己的書《馮至學術精華錄》和《馮至卷》。在信中馮至高度評價了唐湜的評論集《意度集》,“時過四十年,我讀起來還是新鮮。”90年代,唐湜曾經在京津住了一個多月,此時的馮至已經辭世,卞之琳的身體也十分堪憂。除了拜望魯藜、邵燕祥等文壇舊友外,唐湜最想見的是卞之琳。此時的卞之琳因為身體每況愈下已經完全閉門謝客。在時為《文藝報》編輯的李健吾女兒維永的引薦下,唐湜見到了多年不見的卞之琳先生。此時的卞之琳已有老年健忘症,但是見到唐湜居然還能想起名字,並且一談就是大半天。這讓卞之琳的家人感到不可思議。1996年冬天,唐湜到北京參加全國第五次文代會。12月21日,唐湜與老友杜運燮專門乘車到八寶山公墓的骨灰堂去拜祭陳敬容。費了半天勁,二人才在一道大牆上找到了那五個黑色的字——“詩人陳敬容”以及兩張不大的遺像。”還買了四個蘋果放在陳敬容遺像下。此刻,淚水伴著屋外的冬雨一起寂寂流淌。
唐湜晚年患有糖尿病,可是他對飲食並沒有禁忌,甚至還吃糖果、葡萄、蘋果。唐湜不善交際,甚至溫州當地的文化界人士都很少知道他。唐湜為人率真、坦誠,沒有城府。溫州文聯曾經辦有一個比較有影響的刊物《文學青年》,後來改為內刊《溫州文學》,80年代,賈平凹、王安憶、鐵凝、張承誌、韓少功都曾經在此發表作品。每次,唐湜來編輯部都會帶走大量的稿紙和信封並且告訴編輯,稿費他要自己來取,千萬不要寄到家裏。編輯問他何故,他說老婆太厲害了,如果錢寄到家裏他一分錢都拿不到。2004年開始,唐湜不斷生病住院。2005年1月28日下午4時5分,冬雨淒迷中,唐湜辭世。2月1日上午九時,唐湜的遺體告別儀式在溫州基安山殯儀館舉行。
唐湜的一生是在苦難風雨中用靈魂的十字架堅持“幻美之旅”的一生。為此,詩人不得不接受一個個慘厲的悲劇,也為此他在布滿荊棘的路上開出了高昂著人性頭顱的花朵,他說,“為了不叫自己的精神(在災難的歲月裏)瀕於崩潰,我拿詩做自己的支柱,把苦難的曆程變成了‘幻美之歌’,……這真是一條夢幻樣迷離的道路,一方麵痛苦地深陷在長時期的災難之中,……一方麵卻在抒寫著純淨得幾乎一塵不染的詩的花朵”。
“駕一葉純白的輕帆/到藍色的海上去”。這是詩人一生的幻美之旅!
責任編輯何子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