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
“嗯?”
“以前家裏是不是有幾件牙雕?”
“啥?”
“牙雕。象牙雕刻品。我記得是李飛送的,當時他正幹這行生意。”
“我不知道。”
“可惜了,”赫一臉惋惜,“那可是真貨。怎會不明不白地就不見了?”
“也許是搬家的時候搬丟了?”
“不,在那之前就沒有了。”
“……赫,”琳突然抬起頭來看著丈夫,微皺的眉頭顯得有些嚴肅,“假如你把心思多花在工作而不是這些上麵,就不會是現在這個結果了。”
“你又來了,”赫轉開臉說,“公司的事情我跟你說過多少遍,那隻是個意外。”
“好吧,”琳說,“那這半年來你又在幹嘛呢?參加失業公民秀?還是在排隊等著領最低保障?”
“好了好了,”赫起身關掉電視,然後坐到琳旁邊抱住她,“不提這個了,好嗎?我們說好的。有你還在身邊陪著,我已經很滿足了。”他吻著她的耳垂,輕輕地朝她耳朵裏呼氣。這是自他們熱戀那時起就產生的安慰方法。她怕癢,不管鬧什麼矛盾用這個都能讓她破涕而笑。“我愛你。”他說。
她躲開,眼淚卻不斷溢了出來。他知道她已經心軟了。
“你還是一如既往地嘴上不饒人。”赫點著她的唇尖。
“你討厭。”她又哭又笑。
他們在沙發上依偎了一陣子。然後赫起身從衣櫃裏取出幹淨的睡衣,走進浴室。他洗得有些急促。他們接近兩周沒做愛了,最近兩人的情緒都不太穩定,動不動就鬧矛盾。今晚或許是個契機。
赫洗完澡後出來看到琳已經躺在床上了。她用枕頭豎起來墊在背後,上半身伸直著倚靠在床頭,表情若有所思。她的雙腿從袍子下麵露出了一大截,皮膚光潔可愛。
“怎麼了?寶貝。”赫問。
琳看著他坐到床沿來,沒做聲。她突然伸出手臂抱住他的頭,吻著他濕潤的嘴唇。赫很快地被她的熱情點燃,開始瘋狂地回應。他把她按下去,一邊吻她一邊把手伸進她的鬆散的衣領深處。他摸到了她的乳房,她的乳尖已經像豆粒那麼硬了。赫的手沿著她的光滑的小腹往下摸去,觸及了她稀疏的陰毛。琳的陰毛不多,但看上去足夠性感。琳這時仿佛清醒了過來,掙開他的嘴唇。“等等。”她輕聲叫道。
“嗯?”赫停住手問。
“我要你,”琳說,“現在就要。”
赫笑了,“你嚇我一跳。”他說著,跳下床去脫掉睡衣。他已經明顯地勃起了,短暫的離場絲毫不減他的興致。他從化妝台的抽屜裏拿出一隻避孕套,撕開包裝紙。他並不喜歡隔著一層膠性交,但目前琳和他都不想要孩子。赫小心地將膠套套在陰莖上麵,感覺就像穿過一個鋒利的線環。這突然產生的古怪感讓他腳底有些發軟。他再次跟琳溫存了一會兒,然後慢慢進入她的身體。琳努力地迎合著他每次的抽動,手緊緊抓著他赤裸的後背。她看上去有點心不在焉。赫喘著氣,想用力把她的雙腿抬起來。但半途他猛然停止了動作。
“你經期沒過對不對?”他問。
琳不做聲。
“他媽的,”赫從床上跳下來,“見鬼!”他把膠套取下來狠狠地摔在地上。
“我想讓你高興來著……”她的聲音裏帶著哭腔。
“你知道嗎,你毀了一切!”他憤怒地來回走動,“一想到我剛才所做的那些我就感到惡心。”他找到睡褲穿上,沒看她一眼就走出了臥室。
赫在客廳裏拿了一團衛生紙和火柴,跑到二樓的陽台上。他用手將衛生紙搓成條狀,接著用火柴點燃了它的一端。他把鼻子湊上去拚命地吸著,像餓極的人搶著食物一般,盡管濃煙把他嗆出了許多眼淚。過了一會他依然覺得怨氣難平,於是又從櫃子裏取出錘子,走下樓,打開大門。赫掄起錘子往門鎖砸去,一下,兩下,三下。門鎖發出巨響,附近樓層的窗戶已經有人探出頭來。他最後一下失了準頭,握錘頭的手掛在了門把上。赫確信自己聽到了指骨的斷裂聲,鮮血正沿著指縫緩慢地滴下來。他丟開錘子,一屁股坐在門邊的地板上。就在此時,他才留意到了放在門口旁邊的袋子。
黑色的塑料袋。當然不僅僅如此。裏麵的東西赫看得一清二楚,在樓前昏暗的路燈下,晶瑩透亮得就像幾根幹淨的白蘿卜。
冬天裏電話很少
媽媽跟爸爸提出,把家裏的固定電話給撤了吧。
第三次提及時爸爸終於同意了。“如你所願,”他微擰著毛巾似的眉頭,“不過你得告訴朋友們,讓他們盡快把這個號碼忘掉。”
“沒問題,”媽媽高興地說,“下個月。下個月咱就去電信公司處理這件事情。”
媽媽患有輕微的偏頭痛,據她所稱是由於長時間受夜間電話騷擾所致的。家裏唯一的一部固定電話就放在床頭,淩晨時分的來電都是給爸爸的,而她不得不連在一起受罪。妹妹沒上初中之前,媽媽有時還會抱著枕頭過來跟妹妹一塊睡。順便提一下,她還有一周失眠兩三天的症狀,我們經常早上起來的時候看到她眼睛下麵的口袋比袋鼠的還要大。
半個月前爸爸正式退休,我們按原計劃將市區裏原先住的那套房子賣掉,搬到了有些僻靜的郊外。媽媽親自指揮了這場搬家,她簡直像隻高興的孔雀。固定電話無例外被帶走了,照樣擺在新臥室靠近床頭的位置。反正以後再也不會有可惡的夜半來電了,把它放在那裏也無妨。媽媽是這樣想的。可惜事與願違,她的頭痛與失眠仍在繼續,即使深夜裏電話鈴聲不再響起。她把滿腹怨氣都歸結到了這部電話上麵。
我現在幾乎每天都聽見媽媽在嘮叨一些事情,不止是電話。這個冬天裏電話已經很少了,但她依然顯得不高興。她會漸漸地抱怨新住址太過偏僻、菜園裏蟲子太多、潮濕陰冷的天氣等等。有時候她會覺得家裏氣氛過於沉悶,然後跑到梅太太家裏聊天兒。梅太太是一位年紀不小的寡婦,她的家距離我們的家隻有幾十米。
爸爸、媽媽、我和茜在一次晚飯後一致決定去外麵散步。值得一提的是,這竟然是爸爸首先提議的,他今晚心血來潮似的不打算泡在書堆裏。媽媽和茜自然十分樂意。我們家庭已然好久沒有像今晚那樣一塊兒出去外麵活動了,感覺就好比吃了一個香味奇特的冰淇淋。
“茜,”媽媽吩咐妹妹說,“去,把園子裏的菜給澆了,動作快些。爸爸在等著我們。”
茜腳步輕盈地走了。換作平日,她可沒有這股興頭兒。
我們家一出去走上一段平直的水泥路便可以看到開闊的的田野。雖然距離入夜還有一些時間,我們還是帶上了手電筒。田野間隻有幾根稀疏的電線杆,沒有路燈,夜裏行走非常不便。爸爸和媽媽走在前麵,我在中間,妹妹走在最後麵。我們沿著田壟走向田地深處,便能聽到稀稀疏疏的蟋蟀聲。然而它們極度敏感,你永遠也找不到聲音的來源。夕陽的傾斜大概是四十五度,氣溫不高不低,剛好。
媽媽緊挨著爸爸身後,他們時不時談論著一些家庭的瑣事。爸爸有問必答,妙語連珠,我從來沒見識過爸爸像今晚這樣的口才。我和茜卻幾乎無話可說。大概自半年前起吧,她上了初中之後,情況就好像起了一場劇烈的化學反應,我和她的談話再也沒超過五分鍾。她的個頭長了不少,開始注意起了自己在鏡子裏的形象。
媽媽突然轉過頭來問道:
“茜,這個學期過得還好?”
“嗯。”妹妹回答。
“要是學習上有什麼問題,可以去問哥哥呀。反正他也是閑著。”
“知道了。”
我轉過去剛好看到茜一臉不屑的神情。她裏麵穿了一件純白的汗衫,這一點可以從領口處看出來,胸前突出了兩處象征青春的苞蕾。冬天的寒潮剛過去,天氣並不算冷,大家都穿得很隨意。
父母繼續著他們的談話,隻不過這次的話題從家庭轉移到了朋友上麵。他們繞來繞去都繞不過梅太太,因為她是我們這段時間唯一來往親密的鄰居。她丈夫生前是一位高官,他去世後梅太太就搬到了這裏,帶著一個孩子。
“梅太太可是一位好人啊。”
爸爸點頭表示讚同。他把兩隻手插進褲兜裏。
“這種人怎麼會死了丈夫呢?”媽媽歎息道,“你知道她丈夫怎麼死的麼?”
“聽別人說是自殺的。”
“自殺?”
“受人陷害,在監獄裏了斷了自己。傳言是這麼說的,你或許可以向梅太太探探口風,放機靈點。”
“不行的,我不是沒試過。梅太太對這方麵一直是守口如瓶,敏感得很。”
爸爸聳聳肩:“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這時他突然停下了腳步。媽媽差點踩到他的腳,嘟囔了一句,怎麼啦。爸爸沒有答話。我環目四顧,才發覺我們所走的這片田野已經到了盡頭,再往前走就是密集的居民區。夜幕已然降臨,熒熒星星的霓虹燈有些刺目。好像有一道天然的分割線,把我們如今所處的空間一分為二:眼前光明熱鬧,身後深邃幽靜。這座城市有歡謔,也會有悲愴,很難想象幾個星期前我們還在它的肚臍裏,如今它卻似乎跟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
爸爸的身影單薄,弱小,且有一種淡淡的、即將逝去一般的特質。我忽然想起昨天看過的一首俳句,出自號稱日本俳聖的鬆尾芭蕉:
凝神以視
薺菜花開
在牆角邊
我不知道它們怎麼會突然冒出來的。我們種的菜不是這種叫薺菜的野菜。
“我們回去吧,”父親打開了手電筒,“天黑了。”
半路上媽媽建議去梅太太那裏坐坐,爸爸同意了。從通向我們家的小路的一個分岔處開始,走到盡頭就是梅太太的家。兩層的小樓,屋頂看起來就像一種叫三角鐵的樂器。我們接近那裏的時候,被醒覺的貓咪嚇了一跳。路麵很黑,隻有手電筒的一點光亮。
梅太太——媽媽扯開喉嚨叫道。這個時候她應該在二樓看電視,二樓的窗戶隱約透出燈光。
媽媽一連叫了幾聲,整個屋子沒有一點動靜。
“會不會睡覺了?”爸爸說,“或者出去了。”
“我給她打個電話看看。”媽媽邊說邊掏出手機。
這時茜突然大聲叫了起來:“快來看看,這裏門沒有關!”她的聲音裏充滿了驚疑與不安。
我們走上前去。果然,大門隻是虛掩著。爸爸推開門,沿著樓梯走了上去,媽媽、茜和我緊緊跟著。二樓客廳的小型熒光燈亮著,四周的擺設並沒有零亂的跡象。一切都好好的,隻是主人不在,安靜得可怕。
梅太太——順順——媽媽嚐試著叫上幾聲,順順是梅太太十歲孩子的名字。媽媽或許隻是給自己壯壯膽。
我們很快地在梅太太的臥室裏找到了她。她用一件厚大的棉被將自己裹了起來,像某種軟體動物那樣蜷縮在床頭的位置。梅太太,你怎麼了?媽媽湊近了去拉開擋住梅太太臉部的被子,我能感覺到媽媽劇烈的心跳聲。
梅太太呻吟似的“哼”了一聲。我們都鬆了一口氣。還好媽媽打開來看的不是一具屍體。隻見她眼神渙散,口角流涎,臉上亮閃閃的不知道是什麼液體。
“她病了,”爸爸皺緊了眉頭,“而且很厲害。”
“真糟糕!”媽媽伸手去摸梅太太的額頭。
“不是發燒,”爸爸推開媽媽的手,說,“快,你幫忙把裹在她身上的棉被除下來,我背她去醫院。漠帶著手電筒給我照路,茜,你去打急救電話。”
“哎呀,”媽媽像是明白了什麼,“順順肯定是去找我們了。”
“那你就去把他找回來。”爸爸邊說邊把梅太太從床上背了起來。似乎有什麼東西也同時從床上滾落到了地麵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把它撿起來一看,原來是一個支架式的相框。裏麵裝著一個男人的照片。我並不認識這個男人,但我可以肯定他就是梅太太的丈夫。之前它大概一直都在梅太太的懷裏。
把梅太太的事情處理完後,我們才開始從市區的醫院動身回家。已經很晚了,差點就趕不上地鐵。媽媽本來想在醫院裏過夜的,最後還是給梅太太的親戚勸了回去。我們在地鐵站下車,距離偏僻的住處還有幾百米,自然又要靠步行,跨過那道天然的分割線。我不記得我們什麼時候也曾一起走過像今晚這麼長的一段路了,不管是環境還是心情,總之都很奇妙。
我們走到家門口,停下,才發覺都披上了一層汗。雖然是在冬天。我掏出鎖匙準備開門。這時屋內的固定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在外邊聽得一清二楚。
“快點,”媽媽催促我,“電話響了。看看是誰。”
鏡妖
裘一個星期前才跟女友分了手。
他們之間的冷戰整整持續了兩個月。誰也不想搭理誰,還各自把微博裏的相互關注取消了。認識他們的朋友怎樣勸說也沒用,他們覺得這份感情已不可修複。但正式提出告別隻是一周前發生的事情,裘和她都想安逸地等待對方說出那句話。
裘忍不住了。“我想我以後見了麵也不會跟你打招呼的。”他說。
“那正好。”她回應。
分手之後裘的生活跟以前也沒什麼兩樣,認真比較起來,不過就是又少了一件可以上心的東西。不過這很快會習慣的,他想,反正我要忙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他每天早上六點半準時起床,然後到廚房裏燒豆奶,接著洗漱,花半個小時的時間完成一套晨練體操,包括額外性地抬啞鈴三十下。吃完早餐後便搭地鐵去上班,中午留在公司,晚上六點鍾之前回到家裏。胡亂吃一點晚飯就得出門,因為七點鍾要上考研補習班。老師有些嚴厲,他從沒遲到過。也不是說非要拿個學位什麼的,他隻是想找一點有意義的事情來做。
裘堅持每天晚上十一點前把自己拋在床上,並強迫自己產生睡意。當然也有無論如何都無法快速進入睡眠的時候,他便數綿羊數水餃,或者幹脆坐起身來靜默片刻,等待思緒平複後再躺下。近段時間是雨季,雨水滴落在窗外的樹葉上發出噗嗒噗嗒的聲音,夜裏聽來格外清晰。他今年二十三歲,已經過了能通宵玩電腦遊戲的年齡,不過外表上倒沒什麼明顯老化的特征,身體也還很強健。
就這樣過去了七天。
這天晚上裘沒來得及吃上什麼便趕去上了補習班。原因是他下午下班後沒像往常那樣搭乘地鐵,而是改坐了朋友的車子。半年不見的老朋友,他約好裘晚上一起去某個菜館子吃晚飯。沒想到遇上了堵車,兩人在路上足足等了一個小時才通行,不過要聊的話題也基本聊完了。裘看了下時間,距離七點還有十分鍾,已經不可能吃完晚飯再趕去上課了,於是對朋友說:
“直接送我到補習班上課的地點吧,那裏距離我家不遠。一起吃飯的話,下次再約個時間好了。”
“偶爾遲到一次也不要緊的吧,”朋友說,“今晚出了點事故,老師可以理解的吧。或者不如就逃一次課,咱們今晚去找點樂子玩玩。”
“不行的。”裘抱歉性地笑了笑。
“怎麼就沒見過你學生時代的時候也這麼認真呢?”朋友搖搖頭開了句玩笑,隻好順從裘的意思。
空著肚子上課似乎也跟往常沒什麼兩樣。裘坐在課室裏,兩眼盯著講台,一點也感覺不到胃有任何抗議的意思。今晚到場的人數不出所料少了一些,不過班上最漂亮的那位女孩依舊是來了。周圍很安靜,除了導師講話的聲音。坐在裘旁邊的女孩二十五歲左右,戴著一對大大的耳環,從一開始便低著頭跟男朋友通電話,發信息,還吃著零食,裘很奇怪她是怎麼做到連一點聲音也沒弄出來的。
上完課後裘在附近的餐館點了份夜宵吃完再回家。盡管胃出奇地安穩,但不吃點東西確實對不住它。回到家裏,照常沐浴、燒開水、打開電視走馬觀花地看幾個節目。接下來到點就睡覺。躺下去之前他在心裏給自己暗示了一遍不要再想有關於那個女人的任何事情,然後就安靜地入眠了,無需任何輔助的措施。
裘是在淩晨三點四十五分的時候突然被某種異常的狀況給驚醒的。他一下子坐起身來,後背感到莫名的寒意,同時心髒的部位一陣陣強烈地悸動。他爬下床,俯著身子查探四周,並沒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裘走進客廳,在沙發上坐下,找到之前看電視時落在那裏的手機,看了看時間。他仔細地回憶了一下剛才的異常動靜,好像是一道耀目的白光從眼前閃過,他就這樣被驚醒了。心髒的悸動仍然清晰可聞,仿佛宇宙在一塊塊地坍塌下去。雖然隻是一瞬間,但裘能夠確定那道白光絕非來自夢境。不過臥室內並沒有可以發光的物體,唯一的一道窗戶從來都是關得嚴嚴實實的,並且拉上了厚重的窗簾。裘琢磨了半天也沒想明白,隻好又回去睡覺,盡管他此時一點睡意也沒有了。
第二天晚上他特別地檢查了一遍臥室後才開始入睡,結果半夜裏依然被驚醒。一模一樣的耀眼的白光,一樣是三點四十五分的時刻。這次他同樣找不到白光的來源。如果說這是某人的惡作劇,且不論是否具備實踐的可能性,單從動機而言,裘便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釋。不管是學習上還是工作上,他都兢兢業業,一絲不苟,人際關係也一直保持得不錯。至於前女友,他跟她所說的也盡是氣話而已。而且她向來保守本分,斷不至於做出這樣出格的事情。
第三晚他索性躺在床上裝睡,一直撐到了淩晨四點多,可是周圍安安靜靜的,什麼也沒發生。而當他倦意襲來,昏昏欲睡時,白光又突然將他驚醒。看來它並非一定要在特定的時候才會出現,而是存心要打攪裘的睡眠的。就這樣裘被它的惡作劇捉弄了一個星期,毫無辦法。
於是裘不得不向朋友尋求幫助。再這樣下去可能會瘋掉的。
木子醫師是裘的朋友介紹給他的,四十多歲的年紀,兩鬢依稀可見斑白,不過人倒是挺有活力的,性格也十分隨和。他聽完裘說明來意之後主動伸出手說了幾句客套話,然後讓裘在座位上坐下。
“初次見麵,”木子醫師說,“不知你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的?”
“麻煩您了,”裘的雙手不自然地放在膝蓋上,“其實說起來,情況有些匪夷所思。一個人根本應付不過來,所以想谘詢您的意思。”
木子醫師一副饒有興致的表情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裘便向醫師講述了一番他一周以來的奇怪經曆。特別是提到被白光驚醒後心髒異常猛烈的跳動時,他仍忍不住臉部表情一陣抽搐。“那種感覺平時根本無法想象,”裘說,“就算是第一次玩蹦極也不至於此。深夜裏三四點的時候,一切聲響都消失了,隻剩下自己的心髒在那裏一下一下拚命地跳著,聲質清晰得不得了,連後一下跟前一下之間的細微差別也能分辨出來。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可怕,而且今晚很可能還會持續這種經曆,一直下去。”
“臥室都仔仔細細地檢查過了?”木子醫師問。
“額。翻了不下三遍,依然毫無可疑之處。那道白光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
“既然如此,”木子醫師思索了片刻後回答,“我暫且先將其歸類為超自然現象,你不會介意吧?”
“您的意思是,鬼怪在作祟?”
“也不盡然,”醫師擺擺手,身子靠向椅背,“你家裏可有鏡子之類的東西麼?”
“鏡子?”裘想了一下,說,“浴室裏倒是掛著一麵。”
“不是說那個,”醫師搖頭否定,“還有另一麵鏡子。你可能還沒有發現。”
“有這回事?”裘露出疑問的表情,“那跟這件事情又有什麼聯係呢?”
“你的事情,恐怕與鏡妖有關。”
“鏡妖?什麼東西來的?”
“一種寄身於鏡子裏麵的妖怪。每一麵鏡子裏它都存在,不過一般情況下都不會出來害人,除非你事先傷害了它,讓它產生了怨念。我想那道影響你睡眠的白光正是它所發出來的。”
裘愣了半晌,口氣逐漸變得不確定:“您是說我曾經傷害過激怒過它?可我連一點印象都沒有。”
“這大概就是它感到惱怒的原因。人往往會遺忘那些給他人造成傷害的舉止,然而對於受害者而言,哪怕是一句不經意的玩笑,也會牢牢地記住很長的一段時間。”
“可我真的想不起來什麼時候在哪裏冒犯過它。”
“沒關係,我完全可以理解,”木子醫師微笑著站起身來,接著從書房裏取出一麵鏡子和一件玻璃吊墜,說,“接下來我會對你使用催眠療法,讓你內心深處的鏡像投射到麵前的這麵鏡子上去,你就能知道這件事情的緣由了。”
“我需要做什麼準備麼?”裘有些緊張。
“什麼也不用。盡量放輕鬆,臉部朝著鏡子。”醫師拈著吊墜輕柔地回答。
不知過了多久,裘的眼前出現了一幅畫麵。感覺就像坐在電視屏幕前麵一樣,畫麵並非靜止,不過畫質有些模糊,大概是年代久遠的緣故。
周圍的布景可以看出來是一個居室的內部,各處設置的家具有些似曾相識,而且無一例外都披上了一層陳舊的色彩。不過仔細一看,陳舊固然談不上,家具都擦得幹幹淨淨的,倒有幾分嶄新的樣子,大概是觀念在作怪。眼前擺放的各種家具都是九十年代的古樸式樣,特別是那張塗著黃漆的木製辦公桌,以前裘的家裏也有一張,那是父親一直宣稱要留給他的遺產。
畫麵中間坐著一個小男孩,七八歲的樣子,光著腳丫,鼓搗著地板上的玩具。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動作也很笨拙,時而抬起頭來目光呆滯地望著別處。裘越看越覺得這小男孩眼熟,同時也感到說不出的陌生。相比其他景象,小男孩的臉部更顯得模糊一些,好像上麵打了一層薄薄的馬賽克似的。
小男孩看起來有些煩惱,究竟是什麼原因呢?裘的心裏剛掠過這個問題,耳邊便隱約傳來兩個人爭吵的聲音。一男一女,聲音高亢,互不相讓。兩個人的聲音越來越尖銳刺耳,但裘就是聽不清楚每一句的內容。他們應該就是小男孩的父母了吧,裘想,小男孩也怪可憐的。這時不知為何他的心裏忽然產生一種不好的預感。
幾分鍾後小男孩突然站起身來,走到長木桌前麵,從抽屜裏取出了一麵鏡子。裘頓時感到眼前白光一閃,正是這束白光。他覺得心裏的某塊東西已經開始漸漸明朗了。小男孩手裏抓著這麵鏡子,看了又看,終於咬咬牙,像是下定了決心,將它狠狠地朝地板上摔去。
“啪”的一聲,很可怕的聲音。連房間外麵的爭吵聲也為之一顫。
鏡子摔成了無數尖銳透明的碎片,好像千百隻氣憤的眼睛。小男孩俯下身去,伸出左掌往碎片上用力一抹,然後一跤坐倒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催眠結束後裘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取出紙巾擦拭了幾下額頭沁出的汗珠。他看向身材瘦弱的木子醫師,那道暗影正在書房的門後如火焰般跳動。
木子醫師收拾完儀器便走到裘麵前,試探性地問他:“你一切都明白了?”
裘點點頭,起身向醫師道謝,並且要給他報酬。木子醫師連連推讓,說是裘的朋友已經付過了。
“總之十分感謝,”裘說著,然後看了一眼大廳內的掛鍾,“恐怕我得先告辭了。上司隻允許請半天的假,這幾天業務忙得喘不過氣來。”
他微笑著與木子醫師握手告別。他自己也沒意識到他用的是傷疤累累的左手。
風景畫
林太太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臥室內窗簾緊閉著,一絲陽光也沒讓進來。梳妝台前依稀可見一堆零亂無章的化妝品,有些還不見了瓶蓋。地上散落著三把梳子,其中兩把是毛梳,一把木梳。抽屜被拉了出來,裏麵的東西明顯有翻過的痕跡。其中有一本不知是什麼的使用手冊探出了頭,像是一隻耷拉著的兔子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