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價值連城嘛。扶風在心裏補充了一句。
而少女神采熠熠的模樣,亦如這屏風中的美人一樣,深深鐫刻在了扶風的腦海中。
五
他和晗珠相戀了。
“三夫人懷孕了,聽說是個男胎,老夫人天天都派我送些保養的東西過去,所以近日忙一些。”有一日見麵說話,晗珠抿唇笑道,“如果三夫人能生下小少爺,那就是莫府的獨子,是大喜事。”她蹙眉歎口氣,“可是三夫人的胎氣不是很穩,這一胎能不能保住真是難說。”
扶風的眼睛重重一跳。
因為晗珠的關係,他沒多少機會偷走屏風,現在按她的話來說,興許過段時間閣樓肺癆的風頭一過,老夫人就會把屏風送給母憑子貴的三夫人,再不下手可就來不及了。可是如今不知道什麼時候晗珠會來,而且即便北苑偏僻,也怕有個萬一,自己的行動被別人撞見……
扶風漫不經心地開口:“三夫人懷有身孕,在衣食住行上想必講究得很,你是老夫人跟前的紅人,平日裏來來往往也見識了不少,講給我聽聽吧?”
不久三夫人小產的消息傳了過來,悲痛欲絕的她一口咬定是二夫人陷害,雙方勢同水火,老夫人煩不勝煩,將一幹人等統統禁足。
而在無人注意的北苑,得知消息的扶風微微笑了笑。
通過晗珠,扶風很容易便知道了三夫人的衣食習慣,每日晌午和傍晚都要喝安神湯。他提前趁著夜色用自己的工具打開了廚房的門,將煮安神湯的藥罐換成了自己的。
這個藥罐是他精心準備的,和廚房的一模一樣,隻不過扶風將自己的藥罐在泡得濃濃的紅花水裏煮了七天,直至紅花的藥效滲入了藥罐,三夫人胎氣不穩,用它煮安神湯,不出幾日必然小產。
扶風的本意是三夫人小產之後必然會鬧上幾天,屏風的事情也就能夠暫且壓下不提。誰知最後一碗安神湯偏偏是二夫人為表姐妹情誼親自送去的,便有了陷害禁足一事,扶風暗想,真是天助我也。
莫府中的人本就不算多,禁足了一片,更顯得偌大的府上冷冷清清。老夫人心情不好,少不得要晗珠隨時在一旁伺候著,正是偷屏風的好時機。
扶風點著火折子,站在屏風跟前,下定決心準備兩天後動手。
六
西域商人的信鴿到了。
他們已經在莫府附近的客棧住下,隻等扶風將屏風偷出來錢貨兩清。
黃昏的時候扶風帶著自己的工具上樓,準備拆卸屏風。
巨大的屏風拆卸起來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加上已經是二百年前的東西了,若是稍微不慎弄壞了便是功虧一簣。這也是西域商人讓扶風自己運出屏風而不是派幫手的重要原因,這麼貴重的東西,萬一壞了還可以不認賬。更何況,他知道扶風有一雙異於常人的,格外靈巧的手,絕不會出什麼差錯。
太陽即將落山,閣樓裏越發昏暗,扶風的手搭上屏風冰涼的支架。
是他的錯覺嗎?這架屏風的顏色……好像比從前更加鮮豔了些?
四大美人的衣著眉眼褪去了灰塵,露出了傾國傾城的顏色來,上挑的眼睛勾魂攝魄,仿佛片刻就要從屏風中走出一般。
因為過於真實,反而生出一種不祥的詭異感來。
顧不上多想,他手腳麻利地拆卸了屏風,身後突然傳來疑惑的女聲:
“扶風,你在做什麼?”
他的手頓住,握了握拳深吸了口氣,轉過身。
晗珠站在不遠處,看著已經被拆散的屏風,眼神裏藏不住的驚異。
七
怎麼辦?
扶風第一想到的是扯個謊,但是屏風都已被自己拆卸成了這副模樣,實在是百口莫辯。
借著夕陽最後的一點光,可以看見空氣裏飛舞的小小灰塵,兩人一時無話。
晗珠已經猜到了扶風想要做什麼,別過頭道:“扶風,你快把屏風裝回去,我什麼也沒看見。”
“不可能。”扶風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
他計劃籌謀了這麼久,甚至不惜害得三夫人小產來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為的就是這一刻。
而且他若放棄,西域商人也不會答應,莫府必然不會保護他,自己會死無葬身之地。
“晗珠,你願不願意跟我走?”扶風走上前直視少女的眼睛,“莫府已經衰敗,如果我們離開,府上根本沒有餘力去追捕我們,賣了屏風,我們先去西域,等躲過了官兵的搜查,就可以找個安穩的地方好吃好喝過一輩子。”
“不。”晗珠搖頭,眼裏含了淚,“錢財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你這麼做不會良心不安嗎?扶風,你……”
她的話語戛然而止。
扶風出手幹脆利落,早在少女語氣堅決地說出“不”的那一刻起,他藏在袖子裏的手指已經夾住了一枚鋒利的刀片。
它劃過了少女纖細潔白的頸項,晗珠無聲無息地倒下去,濺起一片細小的灰塵。
血液蔓延開,扶風抖著手將屏風抱起來放在一旁,以免沾上鮮紅的血跡。
扶風確實喜歡晗珠,他喜歡她的笑容,她的神態,她落落大方的性格,她是他在清冷的北苑看守生涯裏唯一鮮活的顏色。
可是當他下決心偷屏風的那一刻起,晗珠就已經被隔離在了預想之外。
他的計劃中,並沒有和她有關的未來。
“晗珠,錢財對我這樣的人來說,當然非常重要啊。”扶風不敢再去看不遠處死去的少女,他心神不寧,匆匆打包好屏風,從閣樓狼狽地逃離。
西域商人安排了得力的人手早已在牆根接應,他們迅速分工帶著屏風翻牆而出,裏應外合一切無阻。
夕陽徹底落下,夜幕沉沉地壓了下來。
八
“按照約定,我把屏風給你,你把我安排進你的商隊去西域避一避風頭。”扶風滿頭冷汗地坐在西域商人的客棧裏,喘著氣道。
“假的。”
商人的手撫摸著屏風,下了斷言。
“什麼?!”扶風站起身,急忙湊上前去。
商人的藍眼睛裏彌漫著殺氣,用不大標準的中原話冷冷道:“小子,你是不是以為我們異邦人不懂這些東西,找了這樣蹩腳的贗品敷衍我?”
真的屏風是用小葉紫檀做支架,上麵鑲嵌了名貴的珍珠寶石,而扶風偷出來的是由普通紅木做成的支架,上麵鑲嵌的珍珠寶石成色也遠遠不及普通珠寶。
“而且這繡線普通,並非傳言中摻了金絲銀絲的材料。”商人帶著巨大扳指的手指著屏風,“看這色澤,應該還是剛繡成不久的。”
扶風早已驚詫得說不出話來。
假的?
他想起今日見到屏風時,的確感覺上麵繡成的美人比之從前更加鮮豔,但他來不及細看,晗珠的到來打亂了他的節奏,他殺了人,手忙腳亂地逃離莫府。
“你,無論用什麼方法,現在回去重新把真正的美人屏風帶出來。”商人拿起一把寒光湛湛的刀,對著假屏風狠狠戳下去,“為了保護屏風的安全,我帶了一眾沙匪,決不能空手而歸。你如果再敢騙我,就像這座假屏風一樣!”
扶風看了看天色,商人鋒利的刀在眼前晃,他硬著頭皮答應了。
“本來讓你一個人進入莫府偷屏風就是因為明搶太惹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如果你失敗了,我帶來的沙匪個個都是好身手,也不怕硬闖府邸,提著你的頭帶著屏風回西域。”商人的話讓扶風打了個寒戰。
他不知道假的屏風是怎麼回事,但他必須處理好晗珠的屍體,還有他當時倉皇殺人的腳印等證據未曾銷毀。現在還是夜晚,趁著夜色回去,沒有人會發現。
扶風按照原路返回了閣樓,入口的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他鬆了口氣。
四周一片黑暗,扶風回憶著晗珠屍體的位置,點亮了火折子。
可是眼前沒有晗珠,她的屍體不見了。
恐懼和驚詫在頃刻之間懾去了扶風的神智,他頹然跪在了地上。
——地上殘留著少女的血跡,而在那旁邊,赫然又立著一座美人屏風!
扶風的腦子一片空白,他哆哆嗦嗦轉身,連滾帶爬奔出閣樓,打算立刻離開這裏。
“區區看守,也敢覬覦價值連城的華雲繡屏風?莫府太小,隻怕容不得你這樣大的胃口!”
一盞盞燈籠亮起來,莫老夫人拄著拐杖厲聲嗬斥,二夫人與三夫人緊隨其後,率著一眾家丁將扶風圍住。
扶風的心重重一沉——
九
屏風上的針法叫作華雲繡,是一千年前一名民間雲氏繡娘首創,因為其用針如神獨一無二,風格華麗精致,故而起名為華雲繡。
學習華雲繡需要比一般繡娘更加靈巧的手指和更高的天賦,故而在傳人的選擇上萬裏挑一,何況華雲繡的掌握需要付出尋常刺繡幾倍的努力,成本代價太大,鮮少有既擁有天賦又下得了苦心的人願意學,時間一長也就漸漸失傳了。
放眼當今,真正擁有這門技藝的,僅莫老夫人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