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交錢,沒交錢也敢來敲門?這條街是老子地盤,以後不許來了,聽到嗎?”
“聽到。”
“要到什麼了呀?”
“沒什麼。”
那人不信,親自去翻丘離的口袋,翻出來五塊錢,又打了他一巴掌。丘離坐在地上,不敢去撣身上的塵土,他等著那人走遠,可他走到一半又折了回來。
“小子,我這不是搶你錢知道不,這錢本來就該是我的,別說我斷你生路,你往那邊走,看到個紅色的門,那裏住的人有錢,我們想進進不去,有人攔著,你一小娃,他們不攔你的,你去那邊要去。”
3
丘離來到那個紅色的門前,門的一邊有字,寫著小區的名字,丘離不認識。他徑直走了進去,保安室裏沒有人。
小區很大,四方四正,像迷宮,有下班的人來來往往,他們穿著鮮亮的衣服,丘離不敢上去要錢,就蹲在一棵樹下。有一條大狗走了過來,把他嚇了一跳,那狗卻搖著尾巴很友好,他摸著大狗的頭,說:“你餓嗎?”他從懷裏掏出在老頭家吃剩的半塊饅頭遞給那條狗,狗聞了聞,走開了,跑到別的樹叢裏穿梭,到處撒尿。丘離想到自己蹲的地方應該也布滿了狗尿,不禁站了起來,想了想覺得也沒什麼,又蹲了下去。從遠處看,他像一隻大兔子。
對麵的花壇中央,婦人拿起手上的狗鏈,呼喚起大狗的名字,另一隻手扶著嬰兒車,嬰兒車裏的嬰兒在哭,她抱起嬰兒哄了會兒,嬰兒不哭了,她就愛憐地看著他。多虧了他呀,多虧了這個孩子,她從那個有婦之夫手上要挾到了車子房子。她要把孩子養大,然後擁有更貴的車子,更接近市中心的房子,那是現實裏甜美的夢,如果運氣好,給孩子找個後爸,就再也沒有人背地裏罵她小三,罵這孩子是野種了。
大狗還是沒有出現。
她站起身來,向周圍張望,呼喊著大狗的名字,她有些著急了。她看到一個髒兮兮的孩子,那孩子走了過來,對她說:“你在找一隻大狗嗎?”她說:“是的。”那孩子指著一個草叢,“它鑽到那裏麵去了。”她說:“謝謝。”
婦人走了過去,想到了什麼,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孩子已經頭也不回地向遠處走去,她又看了看嬰兒車,還在原處。天已經漸漸黑了下來,她站在草叢外繼續叫著狗的名字,還是沒有響應。她有些近視,看著草叢裏棕色的泥土和淺綠的草,星星點點的沾染著些許猩紅。再靠近一步,她看見了她的狗,身體橫躺在地上的狗,腦袋上正壓著一塊巨大的石頭。
婦人被嚇得後退了幾步,捂著嘴哭了起來,她又回頭看了看嬰兒車,還在原地,孩子不哭不鬧很安靜。她拿起手機,先打給她的男人,男人沒好氣地匆忙掛斷,她又打給110,對方說會有警員趕往現場。
婦人害怕極了,她想要一個能站在身邊給她安慰的人,她想要一個供她傾瀉的擁抱,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向嬰兒車方向走去,寶貝啊,來抱抱媽媽吧,媽媽好害怕……
那天傍晚,下班回家的人都被眼前的奇異景象所嚇到,後來他們議論紛紛,那女人瘋了,平時穿得光鮮亮麗的,從那天起就瘋了。她拽住路過的每一個人,哭花了眼,哭花了妝,她呻吟著,顫抖著,吐出一句殘缺的話:“孩子沒了,孩子沒了……”
4
在那個年代,一把菜刀磨三遍,能用上十年,切菜、殺豬、剁骨頭,刀口不卷邊,不起豁,廚子便舉著刀說:“看看,看看,這是李家鐵匠的作品,這叫什麼,巧奪天工啊。”
李家世代做刀,遇到了戰爭時期,李父站錯了隊伍,要被槍斃。老婆大著肚子,問起名字,他說:“就叫李鐵吧。”他常說,這世界上沒啥都行,沒廚子,自己燒,沒剃頭匠,自己剪,沒啥不行啊,就是沒鐵匠不行。沒了鐵匠,就沒了刀,人要是沒了刀,那就成了猴子,成了動物。他肯定沒想到,工廠裏有了流水線的機器,在菜刀上刻上了品牌,分分鍾生產千百把,人也沒變成猴子,世界上卻沒了鐵匠。他的孩子李鐵,住在城市的邊緣,早上拖著雙輪小車,在平房多的地方喊著磨剪子磨刀,他在燒烤攤前磨一把菜刀,磨了半個小時,吃飯的人來了又走,他的刀還沒磨好,老板誇他敬業,他說,畢竟祖宗的基業。
幾十年,風裏來雨裏去。有一天回家,李鐵咳出了血,醫生抖著一張X光片,肺部腫瘤,他輕描淡寫地說:“現在治療還來得及。”來得及,隻是幾十年的積蓄都要沒了。李鐵無後,和老伴湊了湊,錢夠。
他的房門被敲響,輕巧,急促。他打開門,是之前被他施舍了一頓飽飯和五塊錢的那個孩子,此刻他正舉著一個嬰兒,他說,五千。
“兩千。”李鐵說。
“之前說好的五千。”
“我說能賣五千,可我買不起。”
那孩子想了想,抬頭說:“兩千就兩千。”
李鐵把他迎了進來,問起由頭,那孩子倒也老實,說是偷來的。偷來的就偷來的吧,偷都已經偷了,我買下來,也算讓他少挨幾頓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