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孩子交給老伴,老婆子抱著孩子,滿眼愛憐,想了想,又摸索起來,看看是不是缺胳膊少腿,那孩子坐在桌前,說他餓了,李鐵又拿出了晚上的剩飯湯。

嬰兒聞著菜湯香味哭了起來,想必也是餓了,老伴穿上外套,說要去買奶粉。李鐵把她送到門口,又左右張望了一下,回來問那孩子,沒被人跟來吧?那孩子說沒有。他點點頭,走到抽屜前,拿出外套內口袋裏的鑰匙,打開抽屜,從一疊鈔票中抽出了一部分,數了二十張,這錢是留他看病的,可能還差點。他是想要個孩子,但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老來得子,這種事他不曾想過,他倒是認識個人販子,一個男嬰,轉手能賣兩萬。他起初想把麵前這孩子留下,也能賣個千把塊,便施舍他五塊,想著他還會再來,卻不曾想過帶來了這般好事。想著這輕鬆的買賣,他拙劣地笑了起來。

李鐵家附近有個小超市,小超市貨架上陳列著劣質的奶粉,奶粉旁邊有更貴的進口奶粉,李鐵老伴買了最便宜的一種,回到家中,發現門開著,李鐵倒在血泊中,腦袋上插著菜刀,是他們李家的刀,用上十年也不卷邊。抽屜也開著,裏麵空空如也。電視裏嘈雜地放著天氣預報,說是要降溫了。月色射進房間,銀色的絲線,灑在嬰兒身上,他被饑餓擠出孤獨的腔調,像哀嚎。

5

奔跑,再快一些,全力地奔跑。丘離跑出了一串腳印,跑起了一陣煙塵,他沿著鐵道,一路向南,再南一些。他可以扒上一輛停靠的火車,可以到下一個小鎮,可以美美地睡一覺。他能買得起泡麵,吃得起餅幹和火腿腸。他會夢見過去,夢見母親,也夢見未來,夢見長大的樣子。

他跑,跑累了便走,走得很快,他走出了城市走出了光亮,走在火車的呼嘯中,路兩旁搭著些草棚木屋,是那些乞討者的住所。這裏沒有路燈,丘離走得特別快,在黑暗中撞上了一個男人,男人的身上飄著煙草味、酒味、香水味、臭味。他對著爬起來就走的丘離喊了一聲,後者沒有理睬,他走上去踹了一腳。丘離倒下的時候,懷裏的錢像鴿子一樣飛了出來。

“呀,撞見財神爺啦?”男人走上前,蹲下,撿起錢。丘離和他撕扯著,喊著搶劫。他臉上又挨了幾拳,那流氓掏起他的口袋,從他的毛衣裏拽出大把鈔票,嘻嘻大笑著。眼看搶不過,丘離便一把拉住鈔票撕成兩半。

“媽的,瘋了!”那男人見他是想同歸於盡,從靴子裏抽出個玩意兒,插在丘離肚子上,插了一下,見他沒反應,又插了幾下,手上熱乎乎的,不動了,撿起剩下的錢掉頭跑開了。

天氣預報說的降溫像是提前來到,風大了起來,卷起地上的殘票,像是半截半截的屍體,鈔票中間的金屬線懸掛著,像腸子,想掉掉不下來似的。

他躺在地上,意識有些模糊,隱約看到一個一瘸一拐的身影,背著蛇皮袋走了過來。

“我都看見啦。”他說著,蹲在丘離的身旁扒拉著,“呸,一張也沒留下。”

“你這到底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呀,說說,這麼多錢哪兒偷的?”他好奇地看著,丘離的嘴一張一合,說不出話來。

“嘖嘖,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讓我救你,對吧?可你看呀,這附近沒有人,我手上也沒電話,我怎麼救你?說來也巧,我這是第二回碰上你了,我一般很少一天碰上誰兩回的。”他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點著其中一根,吸了一口,又放在丘離嘴前。“是用你那五塊錢買的,來一口吧。”丘離把嘴湊上去,可他吸不動。

“小兄弟呀,你快死了,你流了這麼多血,你一定會死的。”他又撥弄起丘離的毛衣來,“呦,這衣服不錯,你媽給你織的吧?我一看就知道,線打得密,外麵買不到的,正好,我缺個毛線襪子。”

“你也別怪我落井下石啊,殺你的不是我,早死早超生,下輩子投個好人家。這世道,誰不是自己顧著自己?想當年,老子也瀟灑過,愛上了隔壁村的姑娘,他爹嫌我窮,不讓我倆在一起,還被他打斷了腿,說再見到我就宰了我。我能怎麼辦?扒個火車就跑啊,臨走那姑娘都沒來送我。我若是跟她安心過日子,兒子也該長你這麼大了。你哪裏人啊?哦對了,你現在說不出話來。早上聽你口音,像是我們那塊的,我是丘離縣來的,你肯定沒聽說過。”他又抬頭看了丘離一眼,已經沒氣了。

這個聒噪的男人動作也不麻利,好半天工夫終於脫下了丘離的毛衣,他抓起一把土,碾弄著毛衣上的血跡,向遠處走去,一瘸一拐,又走得很急,像是受傷的禿鷲。

在遙遠的北方,丘離他爹喝醉了酒,哭唱著含糊不清的歌謠,跌進了鐵軌。

每每有在丘離鎮停下的火車,少有人上下站,這多餘的停靠卻一直保持著,唯獨那天,火車筆直地開過了……再後來,少有人提及這一家人,車道上的血水被衝刷幹淨,傻子坐在路旁發笑,丘離丘離,人們來自四麵八方,這裏沒有過去。

創作談:

我住的城市從不下雪,記憶卻堆滿冷的感覺。——陳奕迅《聖誕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