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茅盾五十壽辰收到悼念詩(3 / 3)

黑桃、白桃和紅桃,各桃皆可做壽桃,

文化戰士當大衍,祝君壽過期頤高。

(楊按:《周易》有“大衍之數五十”之說)此詩有馮玉祥一貫的風格,略帶詼諧,簡樸明了。老舍先生贈對聯:

雞鳴茅屋聽風雨;

戈盾文章起鬥爭。

其他賀函、賀電、賀詞極多。這其中,卻有一份看去十分別異,題目有些紮眼的“哀辭”。它來自一位詩人——《黃河大合唱》的詞作者光未然。

此時的光未然,正在抗戰的另一後方城市昆明。6月25日,昆明的文藝界也和重慶、成都一樣,舉辦了慶賀茅盾生日的活動。第二天,參與活動的光未然,給重慶的茅盾寫信,描述了那邊活動的場景:“昨晚是一個很愉快的聚會,在新近開張的文藝沙龍裏舉行。到會的朱自清、聞氏弟兄(一多、家駟)、田壽昌、李廣田及雲彬、思慕、公樸、何林、白澄、呂劍、北屏諸友都說了很多話。朱佩弦(楊按:朱自清)先生甚至提到他走向寫作最初是由於您的鼓勵……”光未然還說到他在聚會上說了兩件事,很引起大家的興趣:一,茅盾的長篇小說《腐蝕》,當時傳播不多,可南洋一帶讀者卻因為地利,先睹為快。光未然就介紹了這部作品的內容和情節以及該書在南洋讀者中的反響。(當時很多地方舉行了討論會,討論書中的女主人公的出路問題)再是,“皖南事變”後,光未然去了緬甸。在這裏,他和友人們聽到一個“不幸消息”:茅盾與鄒韜奮先生一同殉難了。(這當然全是誤傳)這“不幸消息”卻震撼了這裏的青年,大家悲痛地為兩位受人敬重的人物舉行了追悼會。激憤的光未然還寫了一首悼念茅盾的詩作《我的哀辭》,在悼念會上朗誦。信寫到這裏,光未然慶幸地說:“而沈先生,您居然違背了某些人的心願,沒有死,而且繼續寫了更好的東西,而且讓我們替您祝壽,而且您還會更紮實,更堅強地活下去和寫下去。我們最晚吃了您的壽麵,吃得很有味。”但是,光未然覺著有些可惜:“我那首哀辭,它將永沒有發表的機會了,但我也不願我的真摯的悲憤的語言,從此淪滅於人間,趁著祝壽的機會,我把它抄給您,您該不以為我是太惡作劇了嗎?”

這樣飽含著濃鬱深情的“哀辭”,茅盾有幸生前讀到。一個達觀且深通人世的文化人,他怎能不為其中的情緒感動,怎能感到“惡作劇”?這份“哀辭”,茅盾長久保存。在晚年寫作回憶錄時,他將其抄錄出來。因為“讓這首哀辭泯滅於世太可惜了……”:

“我以我暴怒的言語/告訴你——/法西斯/我永遠把對你的深仇大恨/記在心底/你又一次/摧折了/我們苦難人民的/一麵大旗

我以我鋼鐵的言語/詛咒你——/法西斯/即刻在我們全中國青年/悲哀的誓師裏/死滅吧

你竟敢/殺害了/茅盾先生——/我的導師/我的同誌

我的眼淚將化為火花/播散在/漆黑的/夜的太平洋上/讓它變成千千萬萬/照明的火炬/為了追尋他/高貴的靈魂——/茅盾先生——/我的導師/我的同誌

我的眼淚將化為毒箭/我的無盡的哀思/將化為弓弦/我將時時刻刻/讓弓在手/箭在弦上/對準你——法西斯/我的死敵/我以我詩人的權力/命令你——法西斯/必須以你所劫奪的/全中國的自由和/全亞洲的自由/必須以你的一切/連同你卑賤的頭顱/用來賠償/我們的——茅盾先生——我的導師/我的同誌/我以我先知者的預言/告訴你——/法西斯/且慢得意

瞧著吧/我們來了/帶著悲憤的眼淚/帶著無盡的哀思/帶著用哀思和眼淚做成的/無敵的武器/為了討還/東方人民的血債/為了紀念/茅盾先生——/我的導師/我的同誌”

這首哀辭,情真意切,表現了對一位著名文化人的“不幸”的激烈憤慨。在戰時,文化精神的作用,有時比有形武器還來得緊要。因為此凸顯了人們還葆有魂魄,抱定勝利向往,這也使得這首悼念生人的“哀辭”顯得無比珍貴。對此價值,茅盾當然清楚,他後來在寫回憶錄時曾說:“從某種意義上講,開追悼會和祝壽有共通之處,它們都凝聚著熾烈的友情,而這些友情在平時卻往往被忽略。不過,在追悼會上傾訴的友情,被追悼者是再也聽不到了,這也是‘不可補救的損失’。我卻有幸在祝壽會上聆聽朋友們真摯熱情的教誨的同時,又讀到了朋友們以同樣的真摯和熱情譜寫的追悼我的亡靈的詩篇。”

一個人,能夠在生前讀到“悼念”自己的真摯文字,應該是難得幸運的。

(作者係陝西省漢中市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

責任編輯:謝建平

(本文選自:文史天地 2015年0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