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入世與出世之間的躊躇與彷徨(1 / 1)

在入世與出世之間的躊躇與彷徨

作者:劉晗

《浮生六記》既是清代文學家沈複的自傳體回憶錄,同時也被視為中國文人士大夫日常生活的繪本。

蘇州吳江地域的古典園林大多依水而建,曲徑通幽,如吳儂軟語和評彈民歌那般婉轉悠揚、回味無窮。沈複將精美巧工的揚州園林看作濃妝豔抹的佳人,正是由於在建築工藝中人工的成分大過自然所致,但他也未完全否決人工在園林藝術中的應用,人工雕琢多於自然未必使園林失去本真之美,山水之間的層巒疊嶂賦予人宛若自然去雕飾之感,從人工的雕琢中脫胎而出的不僅是形象上像自然的自然,也是在絢爛之後歸於本色的自然的這樣一個返璞歸真的過程。重建園林即是建立理想的家園,一個微型私密烏托邦的誕生,將對社會的美好設想付諸文字—和諧有序的紙上城邦。蜿蜒曲折、若隱若現的朦朧景觀既是封建社會家庭等級製度的再現,也是以沈複為代表的文人士大夫欲求躲避世俗心態的外顯。

通過《浮生六記》可以發現,他們在社會和官場的地位常遭到外力的阻礙和幹擾,另一方麵又有挑戰世俗的心態。沈複遊至虞山,雖不設登山路徑,但他不顧他人阻攔,一意孤行勇攀險峰。遊至函穀關,以身試險,體驗自然景觀的“絕處逢生”,從市集的喧囂處行至人跡罕至之地,這源於文人的獵奇心理,以及對世事居安思危的身體力行。由此可以劃出一條他在此地波瀾起伏的心理曲線,由“靜”至“動”,再從“動”反觀自身當下冷落的“靜”。這是其所觀所延續到語言和行為的直接表現,而在園林建築上則體現為層巒疊嶂式的亭台設計。將光影之虛實化用於亭園的構造之中,搭建起“立於世”、“遠於世”,甚至“高於世”的空中樓閣,呈現出中國古代文人士大夫的矛盾心態。

如果說“秀”在目之所能及的亭台,那麼“隱”就在光影流連、樂曲四起之處。沈複夫婦於臨水的窗前賞月,窗作為自然的動態取景器,光與氣穿梭於其中,就此打開了書齋中的人與自然的接觸。窗與文人做學問有著緊密的聯係,文人在窗前多是追憶年少時與夜、與書本為伴的孤寂;另外,窗作為遙寄思量的中介而存在,正如陳芸所言:“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間,亦有如我兩人之情興否?”沈複曾作“獸雲吞落日,弓月彈流星”之句,其中,“吞”和“彈”點明了沈複之意:一掃白日之俗慮,星空點綴出爽然與頓釋的情懷,在雲、日、月、星的流轉中盡顯動態美。沈複卸下行走於滄浪之水中的惆悵、揮毫潑墨時靈感的閉塞以及生活之途遙遙無期的焦灼,先有心之澄明之境,萬物方可在心上映出本真狀態。

沈複與眾友人於放鶴亭登高賞月,又是另一番情境。亭的構建歸於虛空,置身於其中遠眺,“氣”貫穿著來自八方之景致聚於此,樂曲化解了凝固的建築流入心中,仰望彩雲追月,俯觀情緒之驛動,此刻,情、景、樂從不同視角交融使物我合一,飄飄欲仙的真實與虛幻的博弈中得以再現。沈複將水陸上升起的層巒疊嶂和光影變幻複歸於全感官享受,從有限的景觀通達至無限的人生哲理,自然被賦予人格化的意蘊,與此同時,中國古典園林的建構恰恰契合了文人士大夫矛盾心態的構型,似乎隻有欲說還休的隱秀寫意之美,方能詮釋他們在入世與出世之間的躊躇與彷徨。

(本文選自:中國周刊 2015年0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