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大爺的話,我依稀記起,曹人強曾經給我看過的一張民國時宣紙的廣告紙。那是民國著名宣紙紙號曹義發創立的“白鹿牌”宣紙,據曹人強講,那是他在他一戶親戚家的牆壁上揭下來的。他這戶親戚祖上是大戶人家,曾經把宣紙店開到了上海法租界。解放後,曹義發倒閉,“白鹿牌”宣紙廣告紙沒用了,就被親戚用來糊牆了。
和大爺聊過後得知,大爺名叫曹奎雄,“白鹿牌”宣紙的創始人,正是他一個家族的。說著,曹奎雄拿出了一個相框,取出一張發黃的相片。相片上有一老一少兩位著長袍馬褂的男子。照片右下角書蠅頭小楷“時新,上海北門大街,電話二二六七號。”
這張照片,是曹奎雄的父親和祖父在上海的合影。民國,尤其是抗日戰爭爆發前的一段時期,是小嶺宣紙的黃金時期。不僅僅是曹廷柱把宣紙生意做到了上海、日本、東南亞,就簪纓一個小村落,僅曹義發一脈,就有曹義發雲記、曹義發鴻記、曹義發生記、曹義發賀記四家紙號都在上海租界開出了紙店。尤其是曹奎雄的祖父曹雲舫,更是一代宣紙大師。其創立的曹義發雲記在清朝末年成為小嶺最大的紙號之一。在民國初年,曹雲舫又在上海新北門民國路璋川弄44號設立紙棧,由於紙質精良,曹雲記很快就在上海灘打出了名聲,擴大經營內銷蕪湖、南京、蘇州、杭州、漢口、北京;外銷更是遠至日本、東南亞及歐美各國。
更難能可貴的是,不像其它的宣紙世家,在經曆抗日、“文革”等事件後,就逐漸衰敗,曹義發雲記這一脈,在曹奎雄這一代經曆過短暫低穀後,傳至曹奎雄女兒這一代,曹義發雲記打破宣紙技藝傳男不傳女的習慣,突破隻在小嶺生產宣紙的界限。曹奎雄的女婿把宣紙作坊開到了小嶺之外的太平縣,這個曾經輝煌的古老宣紙作坊,經曆了低迷之後,又慢慢開始輝煌起來。
村莊·宗族·手藝
看過古槽坊後覺得神奇,沒想到不經意間在這名為方家門的村莊,找到一家與之有姻緣的房間的三進宅院,小嶺之行越發傳奇了。繼續和小強一起騎著摩托,沿著進山的羊腸小道穿村過巷。試圖揭示小嶺一村、曹氏一族、宣紙一藝三者之間到底進行著怎樣的化學反應。
從曹義發故居出來後,我們尋訪了幾家民國的宣紙商人故居後,便沿著河道邊的古棧道上到馬路。正準備騎摩托車探訪下一個村落時。在摩托車發動瞬間,我在白色的牆壁上捕捉到一段墨跡:“簪……”於是趕緊讓小強停車。
“那是簪什麼來著?”我指著牆壁上的墨跡問小強。
“簪什麼?你是不識字還是真近視啊?占元兩個字都不認識?”小強停車後,指著路牌哈哈大笑。
原來小強和我說的不是同一個概念,他說的,是路牌上的地名“占元”,我指的,是牆壁上的墨跡“簪……(省略號處的字跡看不清)”。
“你說的是這個啊?這個叫簪纓是以前這村莊的村名!”小強看我指著那團墨跡後,開始向我解釋:原來,這個古村落,是小嶺十三坑之一,名為簪纓。因為,這個坑,一直是小嶺大戶的聚集地,這些大戶一直重視教育,出過不少大官。而古時大官的官帽上都有簪纓,久而久之,外界就以簪纓來稱呼這村莊。但是,因為簪纓二字太難寫,經常被人簡寫成“占元”,再到後來,公路新修後,路標又被寫成了“占元”。
“怪不得這村莊還能有這麼多古民居存世,原來是個有內涵的村莊,簪纓,名字一聽就很有文化啊!”我在和小強把車停在路邊討論簪纓與占元爭。村裏有位大叔似乎聽到我們討論,氣鼓鼓的走上來,指著寫有“占元”二字的路標說:“我已經警告過相關部門了,如果今年再不把這路標改過來,我就要把路標砸了!祖上留下的好端端的村名,先是隻知其聲,不知其義,寫成‘占雲’;現在更離譜了,直接音都讀不準,寫成‘占元’了!這也難怪了,就連祖宗留下的老房子都敢拆了,還有什麼不敢做了!”大叔先是看了路標,然後把目光掃向那團墨跡;最後,把視線鎖定村子裏一棟正拆遷的老房子“開炮”。
原來,這棟老房子,正是小嶺的始遷祖曹大三遷移小嶺時落腳的地方。傳說曹大三遷徙到小嶺時,第一站正是簪纓。曹大三到簪纓後無處落腳,就在這兒搭了個窩棚先住了下來,然後再慢慢遷往小嶺中心村。而那處正在拆遷的房子,正是昔日曹大三窩棚的所在地。在建國之前,那棟老房子中設有祭壇。每逢清明、曹大三生日,小嶺村村民都要來此祭拜先祖。建國後,雖然祭壇被拆,但是老宅猶在。特別是上世紀60年代,小嶺曹氏宗祠被毀後,這老宅就成為了全村人情之所係。
“十幾年前,他們想把這房子拆了重蓋,全村人都不答應。現在,村裏的老房子幾乎被拆光了,也沒人管這房子拆不拆了。再說了,即使全村人都不答應,有用麼,這房子畢竟是他家的私有財產。如今宗族早沒了,誰還在乎拆不拆始祖的老宅!”
二十天的小嶺之行終於結束,我們把小嶺下灣村十七戶村民聚到一起,六七長凳,一張方桌,瓜子水果香煙茶,開了個鄉村派對。並一起拍了張全家福,這是有史以來下灣村曹氏的第一張村民合影。
因為有小嶺曹氏的生生不息,才有宣紙的驚情七百年!
(本文選自:中國周刊 2015年0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