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處瘋跑最費的便是我們的鞋子。那時黃解放鞋是我們最向往的穿著,隻有一些像樣的家庭,在春節時才能買一雙用作過年的新鞋。而對於我們一些家庭貧困的孩子則是一種向往,唯一能護住我們雙腳的便是那雙布鞋。那時母親和奶奶都有一手針線絕活,那布鞋便是母親和奶奶一針一線為我們納就的“千層底”。
至今讓我記憶猶新的便是母親和奶奶總是四處收集裝水泥的牛皮紙。那時報紙在鄉下還是稀罕之物,隻有一些在鄉上工作的幹部或村上幹部才會偶爾有一些廢舊報紙。所以母親和奶奶總是隻能到處找來一些用完水泥的牛皮紙包裝袋,撣淨上麵的水泥,然後量好我們兄弟腳的尺寸,剪成我們腳的大小,夾在一個同樣用書報紙糊就的鞋樣夾裏,每次為我們做鞋時好拿出來取樣。
有了鞋樣,母親和奶奶總是四處找來廢舊的棉布,清洗幹淨之後,用漿糊褙成漿殼,將一些殘角布料粘貼在一起,放在太陽下曬幹,然後取出我們的鞋樣,剪出一雙雙鞋的鞋底來,再用洗淨的廢布為我們納製那種鞋底。鞋底上密密麻麻地布滿針線,一針一線都是奶奶和母親的心血。一雙鞋底往往要納上十天半月,然後再用省吃儉用下來的錢,扯來一些燈芯絨布做鞋麵,再扯上兩寸鬆緊布,就這樣便做成了我們那時穿的舒適溫暖的燈芯絨布鞋。
由於鞋底是細細密密的一針一線納就的,所以十分結實,往往一雙鞋要穿上半年甚至一年。小時候的我們,一般過年才會穿上這種新鞋。穿上新鞋的我們,總是會和小夥伴們一起比試自己鞋的精美漂亮。每到一家,也會因自己新鞋的漂亮而讚美母親針線的手藝。在少年時光裏,幾乎就是這種布鞋陪伴我們走過了歡樂的童年和求知的小學時光。無論炎炎夏日,還是數九寒冬,不管晴日風暴,還是雨雪泥濘,我都要穿上這種布鞋去山上打柴,到學校上學。即使夏日裏也要穿上它,因為那時根本就沒有涼鞋可穿,唯一能在夏天替換的就隻有草鞋。盡管雨雪天氣裏,穿著這種布鞋十分浪費和心疼,但也無奈,沒有其他鞋來護腳。
後來到了上初中的年齡,我穿著這種布鞋來到離家20多裏的鄉上求學。看到一些同學穿著解放鞋,或者家境更好的孩子穿著球鞋,但我仍然感到腳穿布鞋的溫暖。中學的三年時光裏,我就穿著母親和奶奶為我納就的布鞋跑操,進山為學生食堂扛柴,穿著這種布鞋翻山越嶺行走20多裏山路到校與回家。無論天晴下雨,我總是備感心裏的踏實與溫暖。
後來我到了縣城求學,隨著奶奶的年邁和母親家事的繁忙,以及家庭境況的日漸好轉,縫製布鞋的時間成本已不如買一雙解放鞋或者球鞋更劃算,那時布鞋才漸漸地遠離了我,遠離了我的生活。隻是偶爾帶一雙布鞋到學校,冬天的晚上上自習時穿著暖和,平時就以解放鞋和球鞋為伴。
也就是我在縣城讀書的時日裏,奶奶和母親因病相繼離我而去。陪伴我走過了歡樂的童年、少年和中學時代的布鞋,也就失去了縫製的雙手。就在母親和奶奶去世之後,她們為我縫製的最後一雙布鞋,我便十分珍惜地留存了下來,節約地穿著。直至後來,再也穿不到奶奶和母親為我縫製的布鞋了。
後來我在縣城參加了工作。待我有了工資之後,穿鞋也就全靠買了。先是球鞋、運動鞋,再到旅遊鞋、皮鞋,鞋的花樣在不斷地翻新。直至後來,穿皮鞋已成為生活中的常事,皮鞋也由幾十元到幾百元,甚至上千元,品牌和檔次在不斷地升級。參加工作20多年來,布鞋已經永遠地遠離了我。可穿布鞋那種溫暖而踏實,那種儉樸與厚愛,卻永遠溫暖著我。無論我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怎樣崎嶇與坎坷,也不管我在未來的人生路上,能否走得成功與輝煌,我始終懷念那個穿布鞋的年代。那種布鞋帶給我的記憶,那種儉樸與鼓勵,將永遠伴隨著我去開辟更加美好的未來,去開創我更加廣闊的天地和新的生活。
鄉野之花
■黑 白
在我鄉下,一年中最早開花的是蒲公英。蒲公英是書麵語,我們都叫它山稻姑,它總開在路中央、朝陽的坡地上,一叢叢山稻姑像夏夜裏的星。據說它味苦,沒人剜它回家,它就自生自滅。與它相對的有水稻姑,花細白,像眼屎,豬愛吃,還沒長起來就被小女孩剜盡。
山稻姑起一個頭,其他的花都忍不住,比賽似的開起來,你不讓我我不讓你,桃花杏花,一夜之間像燃燒的篝火,任再大的雨水也澆不滅——就是這一場接一場春雨把它點燃的。春雨貴如油,是這些“油水”點燃這千枝萬樹的大火。我鄉下的春天好像在燃燒,燃燒的春天。最壯觀的還是油菜花,它是一場洪水,而且還是黃河泛濫的洪水,把所有的村莊全都淹沒了,村莊和青山像島嶼一樣浮在其間。
不太喜歡桃花、菜花的蠻橫與霸道,一開起來鋪天蓋地,不給別人留一些空間,也不給自己留一點餘地,像傻姑娘或瘋丫頭,沒有回味。有一些村野之花讓我難忘,比如槐花。槐樹枝葉細碎綿密,樸素地伸到窗前,風吹過來無聲無息,某個早晨推開窗外的竹簾,用一根竹竿支起,忽然間看到枝葉間無數雪白的槐花一串串懸掛下來,像一種裝飾品點綴木窗。如果以窗子為畫框,那窗外風景無疑就是花鳥畫,夜來香風細細,有畫眉愛蜷在花葉後麵,用黑豆似的小眼睛朝窗內好奇地打量。還可以看到老大老大的月亮,月亮太靠近了,仿佛開口說話就要把它嚇跑。晚上睡在床上,能聽到槐花飄落,啪嗒一朵,啪嗒又是一朵。苦檀樹開花一簇一簇,淡淡的紫色。烏桕樹的花是明黃色,長長的一條,像毛毛蟲。楊花也是毛毛蟲的模樣,如果一場雨後,天氣轉晴,又吹著小南風,這時候你看吧,楊花一朵一朵滿天飛,像雪花,像蘆花,落在女孩子頭發上衣袖上,摘也摘不掉捋也捋不盡,有一些煩惱,也有一些溫柔。
最喜歡的還是梔子花,在生長楓楊樹和烏桕樹的我鄉下,如果沒有梔子花,那還像什麼鄉下?那是些最好活的花,到鄰家花樹下剪下一枝,插在秧田裏,十天不到它就長根長葉,拔起來移栽到院子裏,就等著它開花。平常,它們就像我鄉下那些手腳黑紅的女孩子,悄無聲。梔子花開花總在清晨,早上你把門打開,無意中看到一朵白花,雪白雪白的花,你心裏一驚,哦喲一聲。梔子花靜悄悄地開了,有點羞怯,重重疊疊的花辮,花蕊裏一根金黃,像玉一樣,把一朵肥碩的花跟青枝綠葉簪在一起。女孩子將它采回家養在清水碗裏,不戴,太大了,小小的發辮撐不起,偶爾,她們會用別針把它別在胸前。女孩子最愛金銀花,花朵細長,兩朵並列開放,頭一天雪白,像銀,第二天金黃,像金。這種花很多,也很賤,村野之花,都是最貧賤的花,一如貧賤的村莊。
秋風一起,花就少了,不過我鄉下花朵從不會絕跡,我不是說梅花或菊花,這種君子之花在我鄉下很少見到,梅花我從來不曾看過,農民們哪裏會搞踏雪訪梅之類?頂多,他們會到溪灘上采蘆花或芒草花,那是用來做枕頭的。這時候地裏的棉花開得像一朵朵白雪,起早摘棉花,看得到草上有一層霜花,這時候把手腕子露在外麵,凍得像貓在咬。過幾天要是凍得直跳腳,那就能看到雪花了,六邊形的小雪花從頭頂上飄下來,這時候就快要過年了。我鄉下花事已盡,手巧的女孩子都聚在草屋裏,一豆燈花下,她們正在剪貼紅窗花。
雞蛋換冰棍
■劉佩學
春天來了,天暖,風輕,陽光充足。每到中午,就能聽到母雞下蛋的叫聲,“咯咯噠”“咯咯噠”響徹整個村子。沒幾天,順著母雞下蛋的聲音,就能聽到土街上傳來賣冰棍的吆喝聲,冰棍,冰棍,雞蛋換冰棍。半大孩子就像挨針紮了一樣,聽到賣冰棍的吆喝聲,一下子就魂不守舍了。
看到一個孩子拿著雞蛋出來換冰棍,用不了多久,村裏的孩子就陸續在冰棍箱子的周圍集合了。一個雞蛋的,兩個雞蛋的,大多數都是拿雞蛋來換冰棍,很少有孩子拿錢來買冰棍。我的母親從不輕易給我們拿雞蛋換冰棍,跑回家要雞蛋,母親立馬就急了。也是的,我家的雞蛋用的地方太多了,兄弟姐妹幾個上學的書費、鋼筆、鉛筆、本子、橡皮文具都指著賣雞蛋呢,還有買食鹽的錢,醬油和醋很少買,隻是在端午節、中秋節吃餃子時,打上一瓶醬油,多少年也不買一瓶醋。每年學校開運動會時,每人一雙白球鞋,也要等著母親賣雞蛋的錢來買。家裏人頭疼腦熱,鎮痛片、安定,還有一包一包的中草藥,都是用雞蛋換來的。從春天、夏天到秋天,除了端午節,每個人能分上幾個煮雞蛋吃,再吃雞蛋,想都別想,就是來了客人,煎一盤雞蛋,母親也會和著麵粉一起煎的,打上三個雞蛋就不錯了。拿雞蛋換冰棍,母親說我們是敗家子,離大逆不道差不了多遠了。
沒有辦法,每天中午,我和二哥閑著沒事兒,就去生產隊院裏的穀草垛周圍轉悠。那裏有許多雞在啄著穀粒吃,有時竟把蛋就下在穀草垛上。聽到母雞“咯咯噠”“咯咯噠”的叫聲,我們就衝過去。現在說起來,覺得荒唐,就像在說笑話呢。有一次,竟然真的在穀草垛的縫隙間揀到了一窩雞蛋,數了數竟然有27枚,我和二哥差點樂暈過去。忍不住拿回去給母親看,母親替我們收了起來,答應再來賣冰棍的,就給我們換。母親向來說話算數,從那以後,每次來賣冰棍的,母親就給我拿一枚雞蛋,換三根冰棍,我、二哥,還有妹妹,一人一根,吃著冰涼的奶香冰棍,別提有多高興了。母親從來不吃冰棍,遞給她吃,她說太涼了,吃了會胃痛。
高一暑假,我閑著沒事兒,正好二哥找到了活兒,就把賣冰棍的箱子交給我。早晨五點鍾騎自行車到縣城上冰棍去賣,晚上黑天了才回家,運氣好的話,兩大箱子冰棍就賣完了。說是賣冰棍,其實就是雞蛋換冰棍,一個雞蛋換三根冰棍,碰到收雞蛋的,就把雞蛋賣了。就像走村串屯子賣冰棍的一樣,收雞蛋的,也到處都是。賣了十三天冰棍,才發現雞蛋換冰棍很賺錢的。一個雞蛋一角錢,冰棍呢,把冰棍廠搭送的都算上,一根冰棍一分錢都不到。算著算著,就能算成百萬富翁!沒賣過冰棍不知道賣冰棍的辛苦,一天十二小時,跑上百十裏路,嗓子喊啞了,飯也吃不上一口,隻能買幾個“光頭”對付,再去掉遭損,多少掙幾個錢,斷沒有算出來的那麼多。
我賣過冰棍以後,每當我看到賣冰棍的,便對他們多一分敬意,理解他們的斤斤計較。雞蛋換冰棍,讓我有了終生難忘的經曆。
熱鬧與煩惱
■楊鐵光
一
生命的原鄉是安靜。
但人們很難讓自己安靜下來,喜歡喝熱鬧的酒,唱嬉鬧的歌,跳歡鬧的舞,去紛鬧的地方,過喧鬧的生活,沒有點響動,人就不踏實,漸漸進入了一種喜歡享受熱鬧和喜歡觀看熱鬧的狀態,覺得熱熱鬧鬧的生活裏才有意思,才有風光,才有刺激。殊不知,熱鬧中,你在看別人笑話,別人也在看你笑話。
生活的熱鬧,是因為每天閑不住;人生的熱鬧,是因為一輩子閑不住。一味追逐熱鬧的人,看不到熱鬧的真相,滿世界喜歡熱鬧的人,心都在熱鬧裏,而不在自己的心上,也不在過日子上。
其實熱鬧就是浮躁,熱鬧也就是折騰。
許多人離不開熱鬧,也擺脫不了熱鬧。離不開,是不想離開,因為熱鬧中有自己需要的所謂快樂;擺脫不了,是無法擺脫,因為已看不清這個世界,也看不清自己了。
熱鬧散,才知道,這個複雜無比的世界,最有力的氣場不是熱鬧,不是喧囂,不是繁華,而是安靜,隻有讓心安靜下來,才能接近更為真實的自己。因為,人生多麼大的動靜,最終都會成為煙雲,安靜才是最難求的。用王小波的話說就是,生活是天籟,需要凝神靜聽。
有了靈魂的安靜,才有心靈的家園。沒有安靜的靈魂,人生必會陷入精神的兵荒馬亂。
燈紅酒綠不戀,紙醉金迷不染,朝歌夜弦不羨,聲色犬馬不聞,安靜才會在心裏,萬物方可入胸懷。
我想說的是,俗塵凡世裏,生活是熱鬧的,但不要被生活的熱鬧所淹沒。
二
人活著就會有煩惱,有痛苦,這並不可怕,這是世界真實的相貌。
沒有煩惱的人生是不現實的,沒有痛苦的人生也是不深刻的。有滋有味地來過活過,其實就是有滋有味地煩過痛過。誰的生活裏也並不都是春光明媚,鳥語花香,誰的生命裏都會有許多的無奈和隱忍。紅塵難越的並不是煩惱和痛苦,而是人心。
我是說,跟生活過不去,就是跟自己過不去,跟生活較勁,就是跟自己較勁,跟生活糾纏,就是跟自己糾纏,跟生活作對,就是跟自己作對。生活如昨,而苦的卻是自己。
當然了,無論多麼大的煩惱和痛苦,都會過去的。有時候,退一退,讓一讓,忍一忍,甚至繳械投降一次,這都不算什麼。人生一世,其實就是那麼一回事。煩過了,才知喜樂;痛過了,才知從容;苦過了,才知幸福;累過了,才知輕鬆;哭過了,才知堅強;熬過了,才知成長。嚐過了人生各種滋味,才知道珍愛自己,珍愛生活。
一個人,在煩惱裏,要學會承受煩惱;在痛苦裏,要學會享受痛苦,無論如何都要在生命的安排裏,努力地活,開心地笑,這才是最好的選擇。
我是說,你容不下這個世界,那麼,這個世界就不是你的。但如果能夠換一個角度看待世事,換一種眼光看待生活,世界的一切都會變得簡單。人一簡單,精神就會愉悅,生命就會踏實,就會擁有美好和諧的人生。那麼,這個世界就是你的,你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富有最快樂的人。
因為,生命的綻放,就是心的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