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在6月13日下午,中國作協重新討論處理“丁陳反黨小集團”問題的黨組擴大會議。邵荃麟第一個發言,他說:“最近整風深入到一個新的階段,就是反擊右派言論,因此整風也是一場嚴重的階級鬥爭。”
察覺到苗頭不對的丁玲,此時終於發言,正是這次發言,使她被戴上了右派的帽子。據李向東介紹,陳明(丁玲的丈夫)曾向他提起此事,丁玲當時在會議上說,“劉白羽說要鬥爭我,經過了中宣部部長辦公會議批準,我要問,是口頭申請、口頭批準的,請拿出會議記錄來,是書麵申請、書麵批準的,請拿出材料來。部長辦公會議上的決定,是不是就可以說是中央的決定?你們這一行動,把作協的支部、總支、宣傳部黨委會放在什麼地位?”反右開始後,劉白羽在7月31日作協黨組擴大會上說,丁玲的這個發言“達到了反黨的高潮”。
李向東告訴《鳳凰周刊》,丁玲在1957年的命運,歸根結底取決於全國政治鬥爭的大氣候。當年7月25日下午2點,王府大街文聯大樓的禮堂中,中國作協黨組重新討論處理“丁陳反黨小集團”問題的擴大會議,內容由糾正錯案變為批判“丁陳右派反黨集團”。邵荃麟主持會議,他說:“右派進攻的方法,就是要翻案!”張光年、戈揚等人相繼發言揭發批判,一些人開始呼喊“打倒反黨分子丁玲”的口號,要讓丁站到台前作交代。她麵對人們的提問、追究、指責和口號,無以答對,使得丁玲精神承受巨大壓力,最後索性伏在講桌上哭起來。
8月7日,《人民日報》在頭版頭條的位置,刊發《文藝界反右派的重大進展,攻破丁玲陳企霞反黨集團》,此後,丁陳兩人便成了過街老鼠,全國婦孺皆知,人人喊打。就連毛澤東,都在接見外賓時談到丁玲時說:“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搞文學的很糟,丁玲這樣的人,是一個大作家、黨員。現在很好,可以把她趕出去了,趕出去更好辦,文學藝術會更發展。”
隨後,在中共八屆三中全會結束四天之後,毛澤東在最高國務會議第13次會議講話談到對右派分子的處理時說:“還有一些著名的右派,原來是人民代表,現在怎麼辦?恐怕難安排了。比如丁玲,就不能當人民代表了。”(見《毛澤東選集》第五卷《堅定地相信群眾的大多數》)
丁的命運急轉直下,1957年12月6日,中國作協黨總支召開大會,一致同意開除丁玲的黨籍。並在1958年2月第一屆全國人大第五次會議上,取消了她的人大代表。這也成為丁玲一生中最難受的時候。邵荃麟告訴她:“對你的處分是按右派分子第六類處理,這是在政協會議小組會上討論過的,你可以不下去勞動,分配工作,也可以留在北京。”(見楊桂欣《我丁玲就是丁玲》,《炎黃春秋》1993年第7期)
但丁玲不願在此時留在北京,她想去北大荒,那裏,有她的丈夫陳明。她甚至想早點離開,寫信給邵,“近來我幾乎每天都在想要寫封信給你們,問一問組織上對我的處理,以及我什麼時候可以下去參加勞動,獲得一個重新做人、改過自新的機會。”
北大荒的“思想改造”
1958年6月12日,丁玲登上前往東北的火車,去和陳明相聚。在東北逗留數天後,丁、陳兩人,持合江農墾局介紹信,前往湯原農場,陳明分到生產二隊種菜,丁玲到畜牧隊養雞。她從來沒養過雞,院子裏的大公雞欺生,看見丁玲就撲上來啄,她揮手驅趕,公雞就撲打得更凶,嚇得丁玲連打水、上廁所都打怵。她後來回憶此事時說:“這裏到底是我的家,還是雞的家呢?”(見丁玲《風雪人間:新的家》,《丁玲全集》第10卷)
在此時期,丁玲的信念就是八個字:改造自己,重新做人。她在到湯原農場一周之後,就向中國作協黨組寫了第一封彙報信,稱“我要極力在這生活的熔爐裏,徹底地改變自己,我相信我可以在這裏得到改造。”
中國作協副秘書長張僖來湯原農場看望丁玲時,丁玲站在案板前剁雞菜,有時一天要幹8個小時,大腿浮腫,一按一個坑。但他在回京後寫給作協黨組的報告中卻說:“這個人表麵上看來是叫幹啥幹啥,在勞動中也能挑土、挑雞糞、切雞菜等,幹比較重的活,但此人並不簡單。她原來的那一套還是原封不動,指望她的思想、立場有根本改造是比較困難的。”隨後,中國作協黨組在寫給中宣部的彙報中,將丁玲列為“對被劃右派基本不服或完全不服”的第三類的名單。
1963年2月,丁玲給邵荃麟寫了六千字的思想彙報,表示要“更多地贖罪,把罪贖完了,才能得到安寧。”同年9月又給周揚和邵寫信,說“恨自己的改造不夠,又迷茫於不知道今後還該如何改造。”她近乎哀求地希望得到中國作協、中宣部、周揚這些代表黨的人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