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項目(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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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誌又帶喬一川外出應酬。這一次是請莫公子父親的秘書張懷仁,他喜歡戲劇,特別喜歡京劇。伍誌帶喬一川去劇院聽戲,對於喬一川來說,這還是頭一次進劇院聽戲。他們去的劇院是梨園劇場,這是一家由北京前門飯店和北京京劇院聯合創辦的藝術廳,由北京京劇院藝術家表演,演出的劇目也都是精心挑選的京劇名段。工作之餘,坐在中國傳統的八仙桌旁,品嚐中國小吃和名茶,據說那會是一種美妙絕倫的享受。來聽京劇的人演出前可以到化妝室看一看演員們怎麼畫臉譜,還可以到展賣廳瀏覽中國京劇簡史、著名京劇藝術家劇照,選購具有京劇特色的戲裝、臉譜、樂器、字畫、音像製品,等等。總之,在梨園劇場請人聽戲很高雅,也很時尚,讓人聯想到那個早已逝去的年代裏的那些達官貴人、名媛,以及他們仰慕的各類名流。那是一種相承且源遠流長的傳統生活方式,給人一種高雅悠閑的感受,令人憶起那些遙遠的貴族氣息;加上不菲的費用,讓今天一些新貴當作是一種身份的象征。

當然這些全是伍誌在車上告訴喬一川的,這讓喬一川又有了很大的壓力。他越來越感覺在伍誌麵前,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烙上了顯著的“鄉下人”烙印,顯得局促、淺薄、俗氣。這種感覺讓他變得特別不自在,也害怕自己不懂得規則規矩,應酬起來不得當,一旦出洋相,那會是怎樣一種讓人尷尬、丟人現眼的情形。而他,作為一個出身官宦之家的人,雖然在江南資本運營公司那個地方還算不上名人,即便是在父親去世後,受到過一些挫折,但他絕對不能被誰看不起。當然,他不可能把這種感覺告訴伍誌。盡管他和伍誌的關係已不像初期那麼緊張,但是他一開始就本能地感到自己和伍誌並不是一類人,很難走到一起,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對這個有些神秘的人有著天然的抵觸心理。他總感覺伍誌波瀾不驚的表情下,藏著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具體是什麼,他摸不著邊,也無法摸得著邊。隻是這個人就像是一道門禁欄杆橫亙在他和江南資本運營公司與北京之間,他不得不想法去逾越。

梨園劇場到了。伍誌帶著喬一川站在大門口等張懷仁,大約十分鍾光景,伍誌迎著一輛奧迪A6走了過去,喬一川也趕緊跟在他身後走了過去。從車上下來三個人,伍誌率先握住張懷仁的手說:“張兄辛苦了。”接著他把喬一川讓到張懷仁麵前介紹說,“喬一川,江南資本運營公司剛剛派過來的喬總。”

喬一川趕緊說了一聲:“張主任好。”張懷仁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接著伍誌就把另兩位介紹給了喬一川,一位是一家投資集團的胡總,人長得跟圓皮球似的,那個啤酒肚如六個月的孕婦的肚子一般;另一位是水利方麵的專家劉教授,戴著眼鏡,確實是一副學者的樣子。

彼此見過麵後,伍誌就張羅著往劇院裏走。喬一川走在最後麵,他一直盯著張懷仁的背影看,張懷仁四十多歲的樣子,不過看起來還顯得年輕一些,一米七八的樣子,很典型的北方男人形象。據說他老家在內蒙古呼倫貝爾草原,後來隨著父母定居在北京,從小在北京生活,算是很地道的北京人。他的衣著透著灑脫,不像孟明浩秘書那麼中規中矩,也不像伍誌那樣有些江湖氣,更不像胡總身上那種商人過於精明的粗俗。從第一眼開始,喬一川就感覺到來自這個人的壓力,也看出對方並沒有過多注意自己,盡管他看上去彬彬有禮,卻讓人感覺到無形的距離感。當然,喬一川的性格也使得他沒有企圖去接近對方。伍誌在帶喬一川來之前,告訴過他這次見麵會有幾個人物出現,可能會是一個機會,為江南資本運營公司帶去一個很大的項目,一大筆投資。而這位張主任是其中關鍵的角色,他的態度將起決定性的作用。伍誌還告訴喬一川,之前他就留心到了這個項目,但吳得喜的意外死亡,使得事情被暫時擱置了起來,而現在喬一川作為新上任的分公司總經理,得關心這個項目;同時伍誌也聽說目前這個項目的負責人在其他地方考察得不是很順利,所以今天算是見個麵,爭取把這個項目引向江南資本運營公司。

伍誌訂的是前排,一行人圍著八仙桌坐著,劇場的京劇還沒開始,伍誌叫了幾份小吃,喬一川忙著給他們倒水,每個人都很享受地任他忙前忙後。他們說著各自的見聞,還約著周末去打高爾夫球。直到京劇開演,張懷仁馬上進入聽戲狀態,胡總和劉教授也跟著進入,看來他們幾個還是真正的戲迷。

喬一川不懂京劇,不過他也不排斥戲劇,偶爾在家也會聽聽,隻是他幾乎算是戲盲,經常分不清楚京劇、越劇、楚劇之間的差別,僅僅是有時會被戲曲一些優雅的唱段、唯美的唱腔和那種細膩到極致的音畫所撼動。但第一次來到這樣的環境裏,他才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淺薄,這樣的感受讓他不由自主地產生沮喪,有種敬畏油然而生。看著一行人那麼入神地聽著的時候,他也裝作很認真地去聽。

中途,伍誌把喬一川叫到外麵,安排晚上吃飯的事情。他要去接幾個人,讓喬一川先去酒店看看預訂的包間。交代完後,伍誌就走了,一切在喬一川知道之前,都早已安排妥當,喬一川不知道是該感謝伍誌,還是認為伍誌這個人太過分,有點兒越俎代庖了。無論如何,畢竟自己是江南資本運營公司駐京的最高官員,就算是初來乍到,什麼情況都不清楚,不懂,但伍誌都該和自己打招呼,就算是出於尊敬也該如此。這讓喬一川的內心有了被輕視的羞辱感,可他深知現在還不是表現不滿的時候,更何況他目前還不清楚伍誌究竟是一個什麼角色,背後藏著的是一些什麼人。不過,可以肯定不會很簡單,不然偌大一個江南資本運營公司在北京的分公司也絕不會讓伍誌這樣一個身份不明的人呼風喚雨、為所欲為。

喬一川努力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他想先好好聽戲,想努力聽進去,他知道今後在北京的生活裏,這是一種必備的能力。他試著讓自己能沉下心來,學著那幾個人那樣聚精會神,但他無論如何也集中不了精神,看看那幾位似乎都沉浸在戲劇之中,遇到精彩的唱段會由衷地發出叫好聲。喬一川便發現自己完全不屬於這個圈子,想要融入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他勉強陪著他們聽了一會兒戲,就對他們打了一聲招呼,說去安排晚上吃飯的事情。那位劉教授倒是很禮貌地回身應答了他,而胡總正興高采烈地看得投入,張懷仁卻露出一絲不悅,似乎覺得喬一川的存在是不協調的瑕疵。喬一川不敢再出聲,屏息悄悄退了出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隻是他沒注意到,就在他退出去的時候,張懷仁在昏暗裏回頭認真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與劉教授低聲說了幾句什麼。

喬一川去了酒店,訂的包間已經安排好,並不需要他做什麼,便猜也許是伍誌怕他聽戲悶,找個理由讓他走動走動吧。這麼一想,倒也覺得伍誌這人不錯,算是能為他人著想。他確實聽得有些悶,偶爾聽一段還可以,這麼長時間聽,他覺得節奏太慢。戲劇逐漸退出他們這一代人的生活,大約與節奏太慢也有關係吧。不過,現在可看、可聽的東西多的是,也難怪他們這一代人成不了戲迷。

劇院散場後,張懷仁、胡總和劉教授一行來到了所訂的包間,伍誌還沒來,喬一川自然成了主人,可他對接待的事情遠不如萬雄做得周到和自然。他很窘迫地看了看每個人,隻知道給他們添水,多的話也不知道從哪裏說起。劉教授似乎看出了喬一川的窘態,想主動引開話題,緩和他的緊張局促,就很溫和地問他:“喬總以前在哪裏高就?”

喬一川趕緊說:“劉教授,喊我小喬吧。來北京之前,我在公司計劃部工作。小喬年輕,今後還望前輩多多指導。”

劉教授笑了笑,指著張懷仁說:“拜張兄為師,隻要他願意教你,北京沒有你走不到邊的地方。”

喬一川隨著劉教授的話轉向了張懷仁,但是張懷仁並沒有看他,而是問胡總:“膠囊廠的廠址選得怎麼樣了?”

喬一川尷尬了一下,借著喝水低下了頭。劉教授伸手在他身上拍了拍,他便衝著他笑了笑。

胡總這個時候說話了:“看了幾個城市,不太滿意。張兄有好的建議嗎?”

張懷仁這個時候才把目光投向喬一川,喬一川迅速捕捉到了張懷仁的意思,他一邊掏名片,一邊遞給胡總說:“胡總,這是我的名片,請笑納。”胡總接過名片看了看,問喬一川:“名片後麵的照片是你們的那個城市?”

喬一川望著胡總,趕緊說:“照片是江南市整個城市的縮影,真正的江南比照片更漂亮。無論是水路還是陸路,交通都非常便利。高鐵、輕軌直通江南市,而且江南市背靠長江,有秀湖和平湖圍繞,離省會不足一個小時的路程,是投資的理想之地。胡總,要不要去江南看看呢?當然了,江南資本運營公司在江南市的實力是一流的,您所要投資的前期問題,我們公司會全盤負責處理,絕對會成為胡總的好幫手,要不要一並看看呢?”

張懷仁和劉教授顯然對喬一川的舉動很滿意,特別是張懷仁,他沒想到這個小夥子很機靈,一個眼光,他就能夠領會到全部的意思,而且顯然說話條理清晰,名片也極有特色,把整個城市的縮影附在名片上,這一點遠比吳得喜強。他可不大喜歡吳得喜,見了漂亮女人,恨不得長十雙眼睛看才夠本。這女人嘛,逢場作作戲,調調工作中的壓力,摸一摸、揉一揉就差不多了,可吳得喜這個土包子,見了女人就想上,就想納為己有。他早知道這土包子遲早會在女人手上送命,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伍誌來了,身後跟著幾個年輕漂亮的女孩。他進來後就邀請大家入席,也沒問喬一川什麼,兩眼就隻是看著張懷仁。大家直到張懷仁緩緩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上位,包間的服務員幫他挪開座椅等他坐下後,才相繼入座。喬一川看著有些困惑,他雖然不認識另外的幾位,可他知道伍誌不是一般角色,而他都要在張懷仁麵前這般畢恭畢敬,可見張懷仁在北京的地位了。

喬一川在張懷仁的斜對麵背靠門的位置坐下,挨著那位胡總。服務員幫大家把餐巾打開鋪在腿上,又一一整理好餐具。然後那位領班用步話機悄聲說了些什麼,幾乎是不到一分鍾,就有一個身著深褐色馬甲、細條紋蛋清襯衣,戴著潔白的圓帽的男青年推著一輛推車進來,推車上擺放了各種菜肴。而同時,一位女服務員點著了桌子中央的火鍋,打開了原本蓋著的火鍋。推車進來的男服務員首先把幾盤削成卷起來的薄片的羊肉放在了桌上,他介紹道這是來自呼倫貝爾草原的。喬一川覺得這樣的羊肉看著就讓人心裏舒暢,吃起來一定鮮美!在江南資本運營公司,他也經常吃羊肉,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精致的吃法。接著服務員把另外一些配菜放在了桌上,然後將推車推到了靠近房間門的餐櫃邊,把那些沒擺上來的新鮮蔬菜放在推車的三層架子上。

伍誌一邊招呼客人一邊介紹說,這是內蒙古呼倫貝爾草原的純種羊肉。這時,喬一川看到張懷仁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麵露淺淺的喜色。他便知道,張懷仁骨子裏還是最懷念家鄉內蒙古呼倫貝爾草原的。但他一聲不吭,隻是安靜地坐在那兒看著。

一桌飯,現在看來很簡單,但因為已經成為一種模式,所以就需要麵麵俱到,哪怕參加的人都知道僅僅是形式。但他們必須知道,這桌飯不在於它的內容,也不在於它具備不具備實際效用,這種形式的效用就在於它的無用,在於它的存在表達了一種共識。看看在場的這些人,喬一川清楚地知道他們絕對不是饕餮之徒,他們誰也不會在乎一頓飯吃什麼菜、喝什麼酒,陪吃的女人是不是漂亮性感。像吳得喜那樣?絕不可能,這些人有一定的地位,還有內在的文化素養,他們都會把時間、空間分得清清楚楚。

包廂是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到底是首都,你隻要一進來,就會有完全不一樣的感受。喬一川感覺到了一些不能自已的緊張與局促,他並沒有去看什麼,卻感覺到房間有些黯淡的光線裏,飄著一些難以確定的香味。這種香味讓人慢慢會受到影響,變得放鬆起來。那幾個女孩看來是經常在這樣的場合陪酒的,盡管看著年紀輕輕,其中一個喬一川感覺不到20歲,但都顯得落落大方,全然不同於自己家鄉的那些女孩。這裏的女孩讓你無法生出褻瀆心,也不讓你覺得拘謹。他注意到這幾個女孩很自然地就找到了自己服務的對象,這似乎是一種職業敏感和習慣。這算是第一次,喬一川發現這些女孩都有著特殊的能力,能在一瞬間就找到自己的目標。她們是怎樣知道自己適合哪一位客人的呢?這讓喬一川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感到迷惑。後來他也曾詢問過一些這樣的女孩,但每個人都會說出一些不一樣的看法,看來這不是可以規律化的,它僅僅是一種天生的稟賦。

那些服務小姐在鋪著厚厚地毯的房間裏進進出出,她們為客人送上各種飲料和食物,卻讓你覺得她們好像是屬於這個房間的,來去像風一樣輕盈。每當她們中的一位詢問客人的意見時,那種低吟般的聲音總能讓你覺得親切,同時又和你保持著一段你無法逾越的距離。

菜肴開始被一樣樣端上來,酒也被開啟。喬一川卻自始至終沒有進入狀態,無法仔細觀察,陷入了一種迷茫中。開啟的是什麼酒,那些盛在精致器具裏,被人精心配製的賞心悅目的菜肴也完全在他視野以外,他處於一種恍惚狀態,這讓他不知所以。

在江南,各類檔次的酒席喬一川沒少參加,可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是備感壓抑和不適應。這種感覺與他和孟明浩秘書、老爺子在一起時的感覺完全不同。而這種極具反差的感覺,到底緣於什麼呢?也許是房間裏的氣味,那是種混合了多種香味的淡淡迷香般的氣味,在你不知不覺中就開始在包廂內飄散。也許與人有關,他不是沒見過重量級人物,而他也不是會怯場的那類人。可這一次就是不同,尤其是那位張懷仁張主任,這人看著不聲不響,有些消瘦的外表讓人初看覺得儒雅,可當喬一川坐在他對麵時,盡管他並沒抬眼看過喬一川,可喬一川卻像是被這個人剝光了在那兒審視、檢查。這讓喬一川心裏有一種屈辱和困惑交錯的感受,也讓喬一川第一次強烈地感到束手無策,感到自己很軟弱和猥瑣。

喬一川此時此刻並不知道,這幾位的出現將會改變他的一生,甚至改變整個江南資本運營公司的格局和麵貌。如果人有先知先覺的話,喬一川想,他肯定不會和這些人坐在一起聽戲、吃飯,甚至是刻意去討好、巴結他們。但是如果他事先就知道這一切的話,圈套就不存在,遊戲也就不存在。眾多的不存在就是一種虛無,而這種虛無與商場無關,與公司職員無關,更與“鬥”字無關。

商場永遠需要這種身在局中,卻永遠不知局中局的態勢會走向哪裏的人。

2

伍誌在忙碌,他顯得得心應手,喬一川的注意力一時間幾乎全都在他身上。房間裏很安靜,飄蕩著輕柔的好聽的音樂,伍誌吩咐負責倒酒的服務員把客人麵前的杯子斟滿,等她退出後,伍誌端起酒杯站了起來,大家停止了正在進行的動作,都把目光投向了他。伍誌不緊不慢,語調也把控得極有分寸,他說:“今天是我們喬總第一次和各位見麵,就算是見麵禮吧,以後還仰仗各位領導和前輩,現在我先僭越敬各位一杯。”

說著伍誌便端著酒杯繞著桌子,衝著每個人轉了一圈,然後一飲而盡,並在飲完後亮了亮杯子,非常禮貌地坐下,然後看著喬一川。喬一川心裏有兩個聲音,但他本能地服從了那個接受的聲音。他幾乎有點兒木然地站起身,端著剛才那杯酒,環顧了一下四周,那一瞬間他隻看見幾張男男女女模糊的臉,還有那雙根本沒抬起的眼,就是這雙眼,讓他如芒在背。他努力克製著自己的顫抖,積聚著力量想把那幾句話說出來。伍誌似乎看出了些什麼,他在座位上動了動。這時那位劉教授開口了,他的話成為了一種潤滑劑,瞬間就讓喬一川僵硬了的身體重新恢複了運轉。

“小喬,你今天是真正的東家,我們可是來討你一杯美酒的。”

“劉教授您言重了!第一次見到大家,我還真有點兒受寵若驚。張主任、劉教授、胡總,感謝你們,以後在北京,還需要你們多關照,有什麼不周到的,還請多指點批評。我現在就先謝過了!”他說著舉起酒杯,學著伍誌環繞一圈一飲而盡。隻是他沒意識到,他在喝完酒後,會去看張懷仁。而張懷仁還是那樣目不斜視,安靜地看著麵前的那盤羊肉卷,好像被裏麵什麼神奇的東西深深吸引住了。在喬一川看他的一瞬間,他身子抬起來了些,往後靠在了椅子上。不知道為什麼,喬一川此時想起一本書裏的一個人,就是武俠小說《四大名捕》裏的“無情”,那個殘疾人,坐在輪椅上,你無法知道他在想什麼,是冷還是熱。其實他並不喜歡讀武俠小說,原本連小說都不願意讀,隻是後來父親出事後,他被閑置在辦公室時,實在無聊極了,小說便是他用來消磨時間的最好禮物。

喬一川在江南資本運營公司也算是個人物,也曾參加過很多次類似這樣的場合,都能遊刃有餘,但不知為什麼,在這裏,他卻感到如此不自在。敬完酒他有點兒不知道接下去該幹嗎,不知道是該坐下還是繼續站在那兒。倒是伍誌看出了他的拘謹,半開玩笑地說:“小喬,今天大喬沒來,全看你自己了。”喬一川聽見這話,一時間有點兒不知所措,脫口問了一句:“什麼大喬?”

喬一川的話一落,滿座人都笑了起來。特別是劉教授,他一邊笑,一邊問伍誌:“伍兄對三國東吳霸主孫策和大將周瑜是不是羨慕極了?”

喬一川被劉教授這麼一點醒,才知道伍誌在拿“小喬”開玩笑,關於小喬和大喬的故事,喬一川還是知道的。唐代著名詩人杜牧《赤壁》中的詩句“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讓這二喬家喻戶曉。喬一川曾經熱愛過詩詞,特別是蘇軾那首《念奴嬌?赤壁懷古》更是喜歡。他在學生時代,曾一度把這首詞抄在他的日記本扉頁上。他喜歡這首詞的氣勢:大江東去,浪淘盡;更喜歡這首詞的意境: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每當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會獨自坐在江堤邊,聽長江一浪卷一浪的濤聲。每次他都聽到長江的濤聲裏全是蘇軾的這首詞。這位被降職於江南資本運營公司所在城市近郊的大詞人,是喬一川最喜歡的一位文學家。隻是在這個場合,伍誌提起“大喬”時,他沒反應過來,讓他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鬱悶和尷尬。好在劉教授及時地轉換,讓伍誌把話接了過去,他說:“哈,開玩笑。小喬、大喬這樣的美女怕是每個男人都想占有的佳品。不過,今天算是喬總來京上任後,第一次拜大家的山頭。喬總,是不是敬張主任一杯?”

伍誌的話在喬一川聽來很不是味道,但他承認伍誌說得很對,他對江南資本運營公司在京的具體運作一點兒也不清楚,這位張懷仁究竟是什麼角色更是雲裏霧裏。但本能告訴他,這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至少目前對於他來說,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借伍誌說話的當口,喬一川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的心保持平靜。他把自己空了的酒杯倒滿,沒有讓一邊的服務員來倒,在倒酒的時候,他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酒上,這時他才發現那是一瓶茅台“飛天”。在江南,父親還在世的時候,喬一川也偶爾會在一些場合喝到這一類酒,但對酒,他實在是不熟悉。他記得有一次參加同學聚會,也是喝這種酒,他喝醉了,回到家被妻子郝小麥責備了好長時間。想到這兒,妻子突然冒出來,他的心裏有種淡淡的哀愁。

“張主任,我是晚輩,初來乍到,什麼也不懂,有什麼做得不好、不夠的,還請您指點。我也沒什麼好敬您的,這杯酒就當是我的賠罪。”喬一川一下子變得不顧一切起來,這樣一來他反倒輕鬆了許多。他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恭敬地看著張懷仁。幾乎是窩在椅子裏的張懷仁綿軟的身子動了一動,似乎有一股力量一直潛伏在裏麵,現在被什麼喚醒了似的。在以後的日子裏,喬一川一直沒弄清楚:這樣一個外形看著高大到有些彪悍的漢子,為什麼就能如此靜若處子?這樣的時候真的就和武俠小說裏的“無情”一樣。

“喬總,今天是第一次見麵,你客氣了。來,給我倒上,今天我也喝一口。”

“小喬,張主任不喝酒的。”伍誌的話讓喬一川一愣,他仔細一看,才發現張懷仁的杯子裏裝的不是酒,而是清水。一邊坐著的女孩趕快為張懷仁倒上了酒,張懷仁端起酒杯,站起身來對喬一川點點頭,一口喝幹了。喝完他坐下,用毛巾擦擦嘴角,伸手去輕輕拍拍身邊那位女孩細膩白皙的手:“謝謝,謝謝……”

“不好意思張主任,我不知道您不喝酒的……”

“也不是完全不喝吧,張主任?”那位劉教授在一旁說道,“隻是很少喝,今天看來是因為小喬來了,張兄興致高起來了。”劉教授的一句“小喬來了”,又讓大家笑了一陣。不過喬一川不再尷尬,如果“小喬”能夠成為整桌人的話題和笑點的話,這又何樂而不為呢?

當然,喬一川知道張懷仁特地為自己而喝了一杯酒時,突然心裏竟湧起了一股暖流。這可是首都啊,而身居要職的張主任對於喬一川而言,顯然是比成董事長有更強力量的人物。喝酒的時候,重要人物喝幹往往就是對小人物的一種肯定和重視,這是不成文的規定。而這樣的規定,總會讓職位低的人感激或者驕傲,甚至有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赤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