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老板清楚地記得，當年他南下廣州，存第一個三年期兩萬多元存款的時候，老家縣城的商品房每平方米隻有四五百元，三年前每平方米也隻有七八百元。縣城的房價低，是因為內地建築材料和人工相對便宜，政府不加收土地征收價格，更沒有人蓄意炒作拍賣。私人建一幢房子，除了建房的成本價外，其餘土地購置和上交費用隻占房子成本價的百分之二十左右。其基本程序是：先按政府的掛牌價購買一塊土地，將設計方案上報建設規劃部門批準，再正常交納一些稅費，把房子建好就可以了。去年底，毛老板攜妻帶子，將存折換成銀行卡，興衝衝地回到了老家。一打聽縣城房子的價格，又讓毛老板驚訝得張大了嘴巴。縣城幾個正在開盤的開發商告訴毛老板，現在縣城房價也是見風就長，三年翻了三倍多，一般的商品房每平方米要兩千多，帶電梯的要三千多……毛老板遇到不可思議的事情時，總愛說一句口頭禪：“怪咯、怪咯，公狗下出一個蛋來了！”見到縣城的房價也漲這麼快，毛老板嘶啞著喉嚨連著說了三遍“公狗下蛋”的口頭禪。
毛老板在廣州打工，平日裏極少見到領導，三個月、半年能見一個村長、鎮長、街道辦主任什麼的就算開了眼界，見了大官了。回到縣城，因是客商，加之不明就裏刻意恭維吹捧的朋友介紹，毛老板轉眼就成了從南方回來投資的千萬富翁。這樣一來，毛老板在茶樓酒肆活動，常常會有好幾個局長圍著，有幾回還被招商局長領著與縣委書記和縣長喝了兩次酒。中國的縣城雖小，可功能齊全，用縣長的話說，就是他統管的縣裏除了外交部沒有，其他所有的部門都可以與中央對接，所以國際國內一切有關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麵的問題都會在縣城有所反映，也更容易找出解釋的答案。壯著酒興，遇事總愛打破砂鍋問（紋）到底的毛老板，向縣領導們道出了心中的疑惑。縣領導手握酒杯，哈哈一笑，說道：“這幾年政府為擴大和增加財政收入，凍結了縣城的私人建房，所有土地都公開進行招拍掛。這一拍不要緊，讓土地價格翻了好幾番，政府的財政收入也是見風就長。我們現在縣城的土地已拍到了一百多萬一畝，將來可能還會漲到兩百萬、三百萬一畝！歡迎毛老板等域外鄉友都回家鄉來投資啊！”坐在旁邊，和毛老板一起回來的禹老板嘟噥道：“你們把土地全都拍賣完了，將來吃什麼呀？”耳朵靈敏的縣領導又是哈哈一笑，接言道：“這有什麼好擔心的，我們的房產證上寫的是‘使用期七十年’。期限一到，後麵的接任者又可以‘吃’一遍咧！”聽完，毛老板又差點說出“公狗下蛋”的口頭禪來……無奈之下隻是扯扯禹老板的衣角，不停地敬酒喝酒，不一會就爛醉如泥。
第二天，酒醒後的毛老板拉著老婆荷花的手無不傷感地說：“老婆，真對不住你啊，我們現在真是無家可歸呀，你想想，如果我們現在就在縣城購房，房款加裝修肯定會把存款用完，將來兩個兒子的繼續教育就會成問題；我們都老了，賺錢也有限了，可總得留點錢讓兒子們讀書成家吧……看來擺在我們麵前的隻有兩條路可走了，一條是回南方繼續打工，一條是仍舊回到鄉下去住。”——如此這般，毛老板夫婦就像一隻畫圖的圓規：從圓點出發，三十年轉了一大圈，最終又回到了圓點。
幾天後，毛老板和妻子隻好又悻悻地回到了廣州的建築工地。隻是在新的一天，當滿天霞光再次照進他倆無門無窗的新家時，毛老板再也沒有心思往新牆上去刷他的大字標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