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又開始找合租者,堂哥和堂嫂住廚房,另一個房間由爸爸以前的同事吳鹹兵和老婆住,客廳由剛剛從江蘇過來的兩個女老鄉住。當初吳鹹兵搬進來時他說不喜歡搬家,打死他也不搬家了,可沒住多久又搬走了,妹妹找了廠裏的修理工向陽來住。向陽沒住多久,突然有一天,他的房裏就多了一張席夢思床,把他的屋子塞得滿滿的。他之前說過他有個同學泉兒在做雞頭。他和同學搬東西來那天,我猜到那個矮男子是向陽嘴裏的雞頭,因此我們一家人都不高興。我說:“弄個雞公住在這裏。”好長一段時間後,向陽說他看見我和爸爸、妹妹當時臉色不好看,原來我們的表情沒逃過他的眼。

堂哥和堂嫂要回老家了,堂嫂聯係了廠裏的老鄉廖雲來住。廖雲說她兄弟嫂要從家裏來,是為她的兄弟廖平和兄弟嫂劉玉蓉租房,如果還有一間,她和她老公也要一間。劉玉蓉幾天後和廖平來住。客廳的兩個女孩進了妹妹那個廠,搬到宿舍去住,這時廖雲卻說不租了,他們隻租一間。客廳空了下來,爸媽犯愁了,一時沒找到人,爸媽自掏腰包出了客廳的房租費。廖雲精打細算,他們兩對夫妻隻租一間房,好事卻不耽誤。有時廖雲的老公來了,廖平就在建築工地睡,劉玉蓉則在廠裏跟同事擠一晚。

餘書琴的來到,妹妹是極不歡迎的,她甚至在媽媽麵前哭過,說客廳不應該租出去。而事實證明,妹妹的擔心不是多餘的。

和餘書琴發生矛盾的那一天終於來了,餘書琴本就不是個聰明的女人,罵的內容都和宋美容如出一轍,完全是受了宋美容的蠱惑。她從來不打掃衛生,客廳都是爸媽打掃。每晚衝涼,我們都讓他們先衝。我們的電視機放在客廳裏,誰都可以打開看。妹妹喜歡唱歌,有時到了周末就打開音響唱歌,餘書琴和她老公就在妹妹背後恨恨地瞪著她。泉兒的弟弟剛剛從農村來,有一晚上廁所拉了大便廁所都沒衝,餘書琴罵的話落在我們身上:“你個賣×婆娘,故意不衝廁所來臭我們,你還心安理得。”這簡直是極大的侮辱,我的忍耐到了極限,和她對吵,當然,我是不會罵髒字的,爸媽叫我不要和她一般見識,勸我算了。這女人真是個半罐水,每次和我們發生矛盾,媽媽都不再理她,可她卻總是跟媽媽囉裏囉唆。我們家平時吃好吃的都不忘給向陽一點,他不知什麼時候也叛變了,凡事都向著餘書琴,好像對那女人有意思,大獻殷勤。他似乎也忘了,他同學的弟弟害我們挨罵一事。劉玉蓉他們也被蒙蔽了雙眼,餘書琴罵我們的冤枉話他們都親耳聽見的,可他們見我們一家人跟餘書琴兩公婆吵架時,比他們的人多一半,感覺是我們有意欺負人一樣。廖雲說:“我們是不會甘願被人欺負的,誰敢惹我們,拉一車人來。”平時我們家待他們兩對夫妻也不薄,買了水果總是要分給他們。

實際上,宋美容等人雖然搬走了,我們家認為恩怨結束了是在做夢,它仍然在延續,緊緊伴隨著我們。媽媽的負責人張小豔也是四川的,她的潑辣是全廠出了名的,心腸特別硬,對待員工就像對待奴隸。本來,她對媽媽還不錯的,但宋美容把那偷錢一事到處宣揚,再經過無數人的添油加醋,我們一家人在別人的眼裏成了萬惡不赦的罪人。張小豔就時不時找媽媽的麻煩,有時休息聊天說話也帶刺,甚至在開會時有時說的話也明顯是落在媽媽的頭上,什麼都有外孫了還來打工啊之類的,她知道我在寫作,還說不是誰都可以當作家。她還千方百計要把媽媽整出廠,有一年過春節快放年假時,張小豔說在廠裏做了十年以上的不再續簽合同,她很有把握的樣子,幸災樂禍地對媽媽說:“這是你在這裏吃的最後一頓夜宵了。”媽媽對我們說過了年再看,誰先走還不一定。開了年,媽媽沒出廠。幾年後,張小豔因偷廠裏的衣服被老板炒了魷魚,走的那天一直在哭。員工也勾心鬥角,媽媽不像其他人都有一夥人,那些人也合夥來整媽媽。媽媽年齡大了,這也是在廠裏受到排擠的一大原因,也正因為這,出了廠恐怕再也找不到員工的職位,隻有委曲求全。我和妹妹想到媽媽的處境,時常替她難過。

餘書琴和老公搬出我們的出租屋後,聽人說她在我們這裏住著時曾提著東西到張小豔那裏去說我們家的壞話,讓張小豔對媽媽壞一點。爸媽終於痛下決心,客廳不租出去了,自己住,大不了每個月多出60元房租費。

我在《湛江文學》上發表了一篇文章:《奮鬥》,由此不少筆友寫信給我,有一個筆友在離我們不遠的花園社區裏買了房。第一次見麵是在晚上,他指著那邊的樓房說他的家在尖尖那兒。然後有個白天,我仔細看了看那個片區的房子。說實話,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來深圳第一次看到那麼漂亮的小區,我看得入了神。我好想看看房子裏麵是什麼樣子,這個想法一直糾纏著我,我希望筆友能邀我去他家作客。有天晚上,我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那個小區。裏麵像個花園一樣,我把屁股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花壇邊,生怕別人看出我是個局外人,那會令我難堪和心酸,我無法擁有,讓我看看也好啊。花壇邊有個阿姨在帶孫兒,我多麼希望我的爸媽也不要再打工,專心帶外孫,享受天倫之樂。我仰頭看那一棟棟樓房裏透出的溫暖的橘黃色燈光,想象著客廳是什麼樣子,臥室是什麼樣子,廚房和洗手間是什麼樣子。看著陽台晾曬的衣服,我想那是誰的衣服呢?房子裏麵的人都在幹什麼呢?他們一定比我們幸福。當第二次我要走進那個小區時,卻被保安叫住了,他問我找誰,我說出了筆友的名字,他問我他住在哪裏,我答不上來,他說,不好意思,請你離開!我轉身,眼淚掉了下來。以後,我每次都坐在外麵,看那個小區的住戶進進出出,我羨慕他們,也羨慕我的筆友,他才比我大兩歲,卻能住這麼好的房子,而我們一家人租個房子都遇到這樣那樣的不順,和那些人因為這個月比上個月多了幾塊錢的水電費撕破臉皮。

話題回到我們的出租屋裏來。劉玉蓉很小的時候就父母雙亡,由爺爺奶奶一手帶大。她很小氣,一分一厘都看得很重。我們的電視機是大家看的,每當交房租費時她都說水電費貴。她還在吳鹹兵麵前挑撥離間,兩家人每次交房租費都是拖拖拉拉,好像收他們的房租費的是我們一樣。致使每次房東來,爸爸都得跟他解釋。她是個鬼精的人,嘴上不說什麼,心裏暗暗恨我們。在有些事情上,她露出了不滿的跡象。媽媽上班的時間和她一樣,每天早上她都比媽媽早起,媽媽叫她早上起來叫一聲,她答應得好好的,可從來沒叫過。有天早上,媽媽睡過了頭,口沒漱臉沒洗就往廠裏跑去。到了晚上媽媽說起這事,劉玉蓉裝模作樣地說:“我以為你已經起來了。”從這以後,媽媽再也不提讓她早上叫的事了。她的煤氣灶上用一根麵條打記號,是怕別人燒她的煤氣。有次麵條或許是被老鼠吃了或被風吹走了,她說有人燒了她的煤氣。劉玉蓉不僅對外人小氣,對自家人甚至自己也一樣。有次她和廖平還有我爸媽去買菜,賣菜的少找了5毛錢,廖平不要了,她狠狠地罵了廖平半天。跟我們住在一起兩年多,她從沒買過一件衣服,中午在外麵吃1塊錢的炒粉,下午吃5毛錢的麵條,晚上回到出租屋裏也是煮麵條吃,人瘦得隻剩皮包骨頭。連個高壓鍋都沒有,一個銻鍋煮粥、燒水全包了。屬於節約過分的那種。廖平不成材,總是背著她去打麻將,一年掙的工錢被輸個精光,她經常被氣哭。這麼可憐的一個人,我們也不想跟她計較。廖雲說她兄弟嫂有時說話很氣人,這一點我是見識過無數次。廖平也說他老婆把錢看得很緊,意見很大。家人都這樣說她,我們無須說什麼。

爸爸到恩平去上班後,向陽和女朋友回家結婚了。我也隻是周末回出租屋裏,媽媽覺得租個房間空著是在浪費房租費,不如騰出來租給別人。媽媽把我住的房間的東西全搬到客廳裏放著,到處塞得滿滿當當。我的鐵架床媽媽把它安裝在她的鐵架床上,那兩個房間租給了她廠裏的兩對夫妻康芝秀和周小鋒、龔望風和申無鎖。我每個星期六回到出租屋住的還是我的床,但改變了位置,增加了高度。第一次睡上去,看著床的兩邊都空蕩蕩的,生怕掉下去,一個晚上都提心吊膽,感到好悲哀。

申無鎖沒有工作,周小鋒也沒有正當職業,兩個大男人天天在家看電視。媽媽不像以前那些人一樣,看他們在家,嫌水電費高,劉玉蓉嫌高,自以為聰明,支媽媽去說他們,媽媽自然不會那麼傻。康芝秀和餘書琴是最好的朋友,讓她來住本就是個錯誤。剛開始一段時間大家相安無事,可是過了一段時間就變了臉孔。媽媽每晚下班回到出租屋,怕吵到他們睡覺,吃飯都是在陽台上。弱者永遠處於劣勢,周小鋒和申無鎖遇到這麼合得來的合租者不但不感到慶幸,反而蓄意把媽媽和劉玉蓉趕走。媽媽說她不在乎,反正她一個人,搬到廠裏去住也一樣。劉玉蓉唯恐她站不穩腳,突然跟媽媽親近起來,有心裏話都告訴媽媽。

康芝秀和周小鋒搬走後,那間房我們沒再租出去,自己住。這個時候,我才有了真正意義上的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但是,也不完全是屬於我的,爸媽隨時出入。申無鎖和龔望風兩公婆失去了依靠,也威風不起來了,彼此之間和睦相處,對於他們之前的所作所為,我們網開一麵。不久,他們兩公婆搬走了,劉玉蓉找了她拉上的一個湖北女人柳月娥來住。這下,她有伴了,又對媽媽愛理不理的。康芝秀他們在時,有一段時間上班她都和媽媽一起出去,這時她早上起來連招呼都懶得和媽媽打,總是媽媽主動跟她打招呼。

劉玉蓉廠裏的產品有毒氣,有幾個女員工都流過產。劉玉蓉想生第二胎,好不容易懷上後,也不可避免地流產了。好在沒多久她又懷上了,再也不敢在廠裏多作停留,她很快辭了工。回老家之前她找了廠裏的兩個河南妹來租她那間房,那兩個女孩在不遠處租的房還沒這間廚房大,房租費卻是200元。看到這個廚房,她們很滿意。也就在同一天,媽媽廠裏的一個老鄉問我們這裏有沒有空房,她組上有個老鄉王青蓮住在鹽田,在頂層,很熱,王青蓮的老公在鐵崗上班距離太遠,想換個近一點的地方。我們一家人都不願再找媽媽廠裏的人來住了,那些長舌婦的閑言碎語太多,令人厭煩。媽媽心軟了一下,答應了下來。待媽媽回家,她才知道爸爸已答應了那兩個河南妹的事。最後,爸爸懷著愧疚心理找了個借口打發了河南妹。

這時發生了一件又好笑又好氣的事。本來劉玉蓉說她要等五天才回老家。我和爸媽去廣州玩兒了,第二天劉玉蓉就打來電話,說要回去了,讓我們退她押金。爸爸在電話裏作了交涉,總算把事情擺平了。等三天後我們回到深圳,劉玉蓉已走了。柳月娥沒了伴,也決定搬走。她告訴我們,劉玉蓉走的那天說我們一家人去廣州是為了躲她,不想退押金給她。我們早料到她有這種想法,聽了後感到可笑至極。她的押金才100元,而我們三個人去廣州一趟的路費就是150元。枉平時爸爸還說劉玉蓉挺聰明,這會兒倒成了個地地道道的豬腦袋。柳月娥還告訴我們,劉玉蓉在她搬來時就告誡她每個月的房租費收據都要看清楚。因為從租房以來,每次交房租費都是房東來了後,爸爸通知他們出來交房租費,再讓房東按人數分攤水電費,劉玉蓉是怕爸爸從中作梗,撈取利益。這就更加可笑了,房租費是房東的,又不是我們收,疑心病實在是太重了。

柳月娥搬走後,那間房空了出來。這時,我們的房租費漲了50元。然後有一天,我看見一個短發女孩和一個長發女孩搬東西進來,跟爸爸說四川話,我對爸爸說這兩個人我都沒見過。爸爸說他寫了一張招租廣告出去,像招工一樣,一下子就招到了。爸爸還說,以前人一走就發愁,怕找不到人來住,沒人住自己墊錢,早就應該貼廣告出去招人。那兩個女孩是貴州的,是對姐妹花,短發是姐姐,長發是妹妹。短發姐姐性格沉穩內斂,標準的賢妻良母型女子,長發妹妹性格張揚外放,走路抬頭挺胸似乎有點過了,故意做得很有氣質的樣子,有水性楊花的嫌疑。通常,短發姐姐會打掃廁所和客廳,長發妹妹卻從來連掃把都懶得動一下。我沒想到,出生在貴州一個閉塞的小山村的兩姐妹會如此開放。經常性地,會有三四個男孩子來她們的房間玩,守著一台小電視機看。那些男孩子有時在這裏衝涼、住宿。姐妹倆不但不出那些男孩子的水電費,還偷偷弄水進去燒開水,燒洗澡水。

那段時間,爸爸在我們樓下的治安辦上夜班。兩姐妹帶來的男孩子都有鑰匙,把我們的出租屋當自己家一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兩姐妹不在的時候也來,而且關門的聲音很大,說話的嗓門兒也大,放電視的聲音更大,一天來的次數特別多,爸爸白天睡覺被吵得難以入睡。到了晚上,來的男孩子也是一樣的行為,又會吵到媽媽睡覺。爸爸媽媽住在客廳,受到的幹擾最多。爸爸好言好語地跟兩姐妹說,讓他們少來,以免影響他們休息。兩姐妹畢竟是女孩子,不像男人那麼大度,覺得心靈受到了創傷,就來脾氣了。見了我們不冷不熱的,我們去衝涼,她們等著上廁所,一會兒又打開門來看,如果廁所門還關著,她們就把門關得砰砰響,一連看了幾次,她們還去不成廁所,嘴裏就會發出低低的罵聲。兩姐妹有一個姐姐,一個哥哥,哥哥不成材,媽媽在幾年前喝農藥自殺。也許是早早沒了媽,短發姐姐對我媽有時比較親熱,阿姨阿姨地叫,有一次見媽媽頭上有白發,還主動幫媽媽拔。看她們可憐,即使她們嚴重影響到爸媽休息,爸媽也不忍苛責。可是,潑辣的長發妹妹很不服氣,自覺她高人一等,總是和我們對著幹。她知道爸爸喜歡打掃,見不得哪裏有髒物,她在廁所裏洗菜時,故意把菜葉扔在洗手台上和地上。她看見我們要去廁所,總是橫衝直撞,去廁所占著。種種行為,讓我們對她僅有的一點好感都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