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的女人12(3 / 3)

與此同時,她用眼角的餘光迅速打量了一下這間屋子,窗戶還沒有開,屋子彌漫著宿夜的氣息,酸澀的,暖濕的,類似於一種葷腥的肉感。床上的被子還沒有來得及收拾,沒有筋骨地散成一團,頹敗地坍塌著。隻一眼她便看到了,床上有兩隻枕頭。是兩隻。她有些尖利的疼,卻仍然對他笑著,眼睛裏已經結了兩層薄薄的殼。她把兩隻手交叉抱在胸前,把頭倚在了衣櫃上,很柔軟地靠在那裏,就像她是這衣櫃上附生的一個軟體生物。

她看著他笑,他便愈加緊張起來,她看到他從裏麵坍塌了,從裏麵開始搖搖欲墜了。他隨手撈起被子胡亂一扔,卻不過是為了把兩隻枕頭蓋在下麵。然後,他坐在了那堆棉織物上麵,也對她一笑,昨晚睡得好嗎,我夢見你半夜敲我的門了,夢裏都嚇了一跳。她笑得像真的一樣,是嗎,居然做這樣的夢?還夢到了我?

他笑地艱澀混亂,幾點上班啊。他嘴裏在說話的同時卻一直用一點點餘光,不多,就那麼一點點餘光輕輕瞄著她靠著的那個衣櫃。可是,這一點已經夠了。她更深地笑下去,該走了,你呢?幾點走?要不要一起走?

在說完這句話的同時,她從胸前抽出了一隻手,那隻手白而涼,發出了月光下的雕塑的氣息。那隻手伸到了衣櫃的開關上,放在了那隻金屬的扣環上。她隻用一隻手指勾住了那隻扣環。突然,李湛雲迅速向她走了過來,他的臉色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他幾乎是向她撲著過來的。但是,晚了,她用一隻手指就把那扇衣櫃的門打開了。

衣櫃裏坐著一個女人。

一個很年輕的女人穿著睡衣,坐在一堆柔軟的衣服上,裏麵的防潮燈開著,燈光雪亮溫暖,她看上去就像是從這堆衣物裏生出來的一個柔軟的嬰兒。

她看著她,她也看著她。她們像從一麵鏡子裏看著自己的倒影。

清冽到了纖毫畢現。

向琳緩緩把目光移向了李湛雲,她一句話都不說,隻像一隻受傷的動物一樣看著他。盡管她知道,她其實連受傷的權利都沒有,可是她還是看著他。她想知道,如果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之間是以欺騙開始的,又能以什麼來結束。

李湛雲站在兩個女人麵前,微微低下了頭看著地板,然後他像找到了什麼東西一樣,再次抬起了頭,這次他接住了向琳的目光。

“你要相信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句。因為我根本沒有騙你的必要,其實我從來不騙任何人,我一向是個自視甚高的人,怎麼可能去騙人?可能你聽完我說的這些話我們就再不會見麵了,就算那樣也沒關係,我知道你還沒有愛上我,就像我也沒有愛上你一樣。我們之間現在是平等的,你不用這樣審視地看著我。我也不是要故意把她藏起來騙你,我隻是覺得還不到時候,你們還不到見麵的時候。但我遲早會讓你見她的。我需要時間來知道你能接受我多少,因為你接受我多少才會接受她多少。我和你說的那個親人,就是她。

其實她不是我的妹妹,不是我的妻子,和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她曾經是我的病人。

兩年前,我三十二歲的時候還是一個人生活,沒有結婚。我可能有些心理潔癖的原因,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女人,當然我也有過幾個女人,或長或短的,都無法長久地交往下去。那是個黃昏,我在辦公室裏等我的最後一名掛號病人,然後她進來了。我隻記得她的臉很年輕,然後其他就不記得了。因為我的職業習慣是不會去記一張病人的臉的。我隻關注他們生病的部位。

她說她身體上長了一個奇怪的疙瘩,我漫不經心地問在什麼部位,這時候她做了個讓我很意外的動作。她直接撂起了身上的裙子,露出了一條粉色的內褲。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女病人,她的這個動作自然的不能再自然,卻是有著一種奇異的力量,那是一種很尖利的很透明的,卻無所畏懼的東西。就像是,一顆明亮幹淨的牙齒刺進了我的眼睛裏。她看了我一眼,我從沒有見過有病人用這樣的眼神看醫生,帶著一種很輕很淺卻萬分嫻熟的,挑逗。對,是挑逗。但她眼睛裏的這點挑逗很奇怪,因為那點東西的最底下卻是堅硬的,是怎麼也進不去的,那是一點驕傲。一個女人的眼睛裏同時燃燒著挑逗和驕傲,就好像她周身同時布滿了冰和火的影子。這讓她看起來很邪氣,卻有著一種讓人感到心酸的美。我甚至懷疑她是不是走錯了地方,怎麼會出現在醫院裏。她好像壓根兒就不是來看病的。

但她卻指著腹部下方說,就這裏,長出一個東西。我讓她躺下,然後走到跟前去看,說實話,當時我竟然感覺到了緊張。這在我的職業生涯中幾乎是沒有過的。我先看著她那條粉色的內褲,然後我把目光上移,看了看她的小腹,是顆病變的疣。我告訴她,需要用激光切掉。她躺著看著我的眼睛,目光有些緊張,疼嗎?我喜歡她這點撒嬌般的緊張,這讓我很舒服。我說不疼,就是一兩秒鍾的事情,也不會結疤。她說,好吧。聲音很輕,就像她的整個人突然躲在了一堵牆的後麵。我又看了她一眼,那一瞬間的感覺是怕她突然消失了。她躺在那裏整個人看上去很瘦很小,她抱著肩,有些怕冷的樣子。我很想撫摸她一下,但是忍住了。

我很快就做完了這個簡單的小手術 ,其實當時我希望這個手術能做得再長一點,可是,還是結束了。她躺在那裏說,我起不來了。我笑她,沒那麼嚴重的,又沒有動刀子,要不要我幫你?我向她伸出一隻手去,我自己都能感覺到我那隻手在微微發抖。我不是沒有經曆過女人的男人,所以連我自己都感覺很奇怪。她伸出一隻手,把它放在了我的手裏,在那一瞬間,我覺得有類似於血液的東西從她那隻手裏流進了我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