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簌簌,寒少宇望著茫茫湖麵,蕭瑟得連隻水鳥的影子都沒有,更別提打魚的人。往年年節之後不久就是開春,但今年這年節過得有些早,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還是萬物蕭瑟的冬天,他雖不懼寒冷,卻是不喜歡冬天的,因為冬是看不到生機的季節。
寒少宇有些懷疑自己這個決定是錯的。
那夜他提出下到凡間將洪澤湖水君請到南郊,確實有些倉促,雖然說出的話潑出的水,他活了這麼些年也極少出爾反爾,但那話剛出口,他就想立刻反悔,老天爺沒空懲罰賴皮鬼,他雖是一方聲名顯赫的神君,但風流名聲在外,早被那些演繹評書傳臭了,再多一樁‘言而無信’,於聲名而言也沒有太大的影響,更何況他也不在乎。
但他那番反悔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雲藏就當著所有人的麵跪下了,就在殿中跪得筆挺,那個大禮雖是衝所有人行的,但一雙眼睛卻是看著他。寒少宇心裏一苦,也不知道這死小子是看出他有反悔的意思突然來這一手,還是單純就是想感謝他們,反正他這麼‘大庭廣眾’地一跪,徹底斷了他反悔的念想,他當時麵上雖然雲淡風輕,卻掐死這小子的心都有,他想自己怎能如此仁慈,在長安城那時,他就該把這小子拋棄,任他自生自滅……
當然,這些已經成了念想,如今他站在洪澤湖前,望著廣闊冰冷的湖麵,一時竟然抵抗跳入湖中,這是一種罕見的狀態,寒少宇將之歸結於對雲藏的埋怨。
“祖父是不是覺得我們這些晚輩很麻煩?”
從南郊出來時,雲藏已經醒了,身上的傷好了很多,獨自站在應龍神殿的院子裏,望著整片海棠。
寒少宇點頭,但雲藏背對著他,並沒有看見,想想這孩子的身世,還是決定將話說得委婉些。
“為什麼這麼想?”他道,“我是討厭和天族有太多交集,也承認你們之中的許多人很麻煩我並不喜歡,但麻煩並不代表危難時刻不救贖,更何況,我並不是特別討厭你……”
寒少宇也不知他說的這些雲藏聽懂與否,他隻是站在那裏,凝望著滿院的海棠,背對他聽得很認真。
良久,雲藏竟然轉過頭,看著他微微一笑,不同於平時那種壞笑,這家夥這樣淡然的笑容,趁著滿庭花海倒是有些賞心悅目的感覺。
“一個問題。”雲藏道,“若是那日在長安,落難的不是我,而是天君,祖父您會救他嗎?”
這問題寒少宇從未想過,但答案卻在瞬間脫口而出,“軒畢竟是我兒子。”
雲藏點頭,倒是不再問什麼,寒少宇卻逃也似的離開那裏。
一路上他都在想那個問題,答案是肯定的,軒畢竟是他兒子,他要是陷於危難,自己一定出手相助,可回答了雲藏的問題之後,他又在逃什麼,是逃避軒是他親生子的事實?還是在逃避前情往事?他不得知,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的確是在逃避一些事情。
寒少宇歎了口氣,一個年節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時至今日,似乎從那日半血狐狸被白芷諾捉得路過黃潮淺灘,他的日子就不再寧靜清閑……
良久,還是歎了口氣,認命化成白龍潛入水中,水下的情景豁然開朗,但隻窺見些魚群蝦蟹,遊了半晌,好不容易看到洪澤湖水君府,卻遠遠地聞到一股妖氣。寒少宇心中一驚,水君無論是龍族天族都是神族,雖處下界,盤踞的江河湖海也算神地,除非是哪裏的水君膽大包天招了個妖怪當上門女婿,不然水君府邸怎麼會有妖氣!
但文興的年紀尚輕,未及娶妻納妾,即使真在下界私生女兒,撐死就百歲的年紀,也就是個小娃娃,絕對不會招個妖怪當上門女婿的。寒少宇思忖半晌,本想潛進水草珊瑚叢中伺機而動,但又顧慮自個身上的仙氣也許早就暴露,幹脆躲也不躲藏也不藏,直接向水君府邸遊過去。
也不知是不是性格關係,文興這府邸看上去完全沒有雲藏那麼奢華,沒有琉璃覆頂也沒有鎏金大門,就是青磚黑瓦,一塊精雕的匾額,若不是宅院坐落水底,寒少宇還會以為這是哪個凡間人家的院落。
這本是舒服的小院子,可惜不斷有妖氣從磚瓦中溢出滲出,映在寒少宇眼中,是妖魅的紫紅色,那妖氣被水流衝著向各處逸散,因為處於水中,寒少宇並不能嗅出對方身份,也沒法依憑妖氣判斷對方修為,但他還是決定潛進去看看,憑他修為,這四海八荒也找不出幾個能同他匹敵,更何況是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