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落日懸掛在西麵山梁上,斜陽裏,北沙河水從東流來,無數的碎銀片在撲騰著、閃耀著。漫步在魏家樓子村裏,壕塹、城墩、寨牆殘跡猶存,或隱或立,依稀能辨。矗立在高台上、高達6米的俄國碑,下部橫刻著俄文“紀念1904年日俄戰爭中沙河會戰中死亡的俄軍將士”,東麵還刻有“獻給為沙皇的信仰而英勇為國捐軀的俄羅斯軍人們1904—1905”。而立在煙龍山上的日本碑同樣高6米,碑身正麵陰刻豎書“沙河會戰第四軍戰績”字樣。這是帝國主義炫示武力的紀念,也是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鐵證!
聆教
北沙河水日夜從“國恥碑”前緩緩流過。幾年後,一個在沈陽東關小學讀書的少年,曾於1910年寒假、1911年暑假和1912年暑假期間,隨同學何天章、何履禎來到魏家樓子村,住在何履禎的爺爺、私塾先生何殿甲家裏。他曾陪何殿甲老人爬上煙龍山,聽老人講述何家四位親人在沙河會戰中喪生的慘痛往事。在煙龍山上,何殿甲老人朗誦了自己創作的《登東山歌》:
登彼龍山兮山巔,望彼河水兮潺潺。憶甲辰年兮神往,向日俄戰兮心酸。淚紛紛兮餘懷,恨悠悠兮蒼天。英雄競起兮列山川,不知何日兮奏凱旋。慨三省兮民塗炭,溯曆代兮皆然。吾已生於斯長於斯,恨不能翱翔兮五湖煙。今吾老兮有何誌願,圖誌強兮在爾少年!
從此,抵禦列強、振興中華的偉大誌向,在這個名叫周恩來的少年心中紮根發芽。周恩來改寫了杜甫的《春望》和陸遊的《示兒》,請何殿甲老人指教:
國破山河在,村殘草木深。
感時無落淚,誓叫寇驚心!
烽火連歲月,捷書抵萬金。
白頭休誌短,患除賀更新。
戰火洗劫萬室空,我儕爭見九州同。
華師盡掃列強日,捷報飛傳告鼇翁。
何殿甲老人深受感動,連連說:“倘人人才誌若此,何憂中國不興?壯哉斯言也!壯哉斯言也!”
還有一次,何殿甲老人給周恩來出了個上聯:“勿當列強之奴仆。”周恩來略一思索,立即對出下聯:“誓做中華之主人。”
何殿甲老人聞聽,歡欣鼓舞,連聲說:“對得好!對得好!後生可畏,後生可敬!”
沉思
整整110年過去了。我們站在高高的山崗上回望,村落安靜,炊煙嫋嫋,全然不見了往昔慘烈的廝殺與鏖戰。然而,這場戰爭無論誰是勝利者,帶給中國人民的都隻有恥辱和悲慘。無論時光怎樣流逝,無論侵略者怎樣狡辯與否定,都無法抹去那深深刻在中國人民血脈中的屈辱。這屈辱如同沉默的曆史老人,用深邃的目光冷峻地注視著這片大地,引起後人長久而深刻的沉思。
中國大地上那些由侵略者建造的紀念碑、塔,為我們揭示了一個亙古不變的真理:落後就要挨打,落後沒有和平。在那個政治腐敗、軍備廢弛的年代,中國在列強眼中不過是一塊等待瓜分的蛋糕,根本沒有主宰自己命運的能力。日俄戰爭比起中國曆史上所有的敗仗都更為屈辱,這是因為,作為這片土地的主人,我們連抗爭的名義都放棄了!2004年,日俄兩國都為此戰舉辦了大量的官方紀念活動,參戰的日、俄士兵都被尊崇為民族英雄。而這塊土地的主人,在這場血腥戰爭中遭受更大的犧牲的中國人,卻被世界史學界遺忘。我們可以在心中為死難的先民們立一塊碑,但這還遠遠不夠。
仰望石碑,我們更加清醒地認識到:隻要存在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戰爭就不會自動從人間消亡。能戰方能止戰,準備打才可能不必打,越不能打越可能挨打。隻有真正具備打贏的能力,才能懾有效果、談有砝碼、打有本錢,不戰而屈人之兵。
也許,這就是石碑為我們講述的戰爭與和平的辯證法。它在控訴罪惡的同時,也向我們昭示著這一顛撲不破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