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兩人談論一番下來,他覺得薑姒是個極其聰明的姑娘,而且又有那麼一點的與眾不同。
她主動找上他,希望他能娶她,而且將厲害關係和他分析得清清楚楚——
薑姒嫁給他,隻是想擺脫家中父親和繼母為了家族利益將她隨意許嫁的命運。
如果薑冰燕真的成了明親王妃,那麼她身為長姐,在她出嫁之前肯定要被隨意許一戶人家。
她不相信那個向來對她不友善的繼母會給她找一門好親事。
而於宋瑀來說,他娶了她之後,她絕不會對他的生活多加幹涉,會安安分分地做一位合格的明親王妃。
彼時,宋瑀不禁扯了扯嘴角,這世上將事情看得這般清楚,將自己的親事和感情劃分得清晰明白的姑娘,隻怕再難找到第二個了吧?
宋瑀既然鬆口準備娶親,便做好了會和自己將來的妻子相守一生的準備,絕不會做出拋妻棄子的事情。
這種不被父親重視的感覺,他和宋玨都經曆過,便不忍心讓自己的孩子再重蹈覆轍。
但將來會不會愛上他娶的妻子,他現在不能保證。
因為至少是在當下,絕對不會。
至於以後的日子,誰又能現在就妄下定論呢?
周雯不也是在朝夕相處之間愛上了蘇光佑麼?或許他也會放下他們之間的一切,重新愛上別人——
一天、一月、一年,又或者是一輩子?
薑姒不是為了愛嫁給他,反而讓他覺得輕鬆,不必身懷愧疚。
他們隻是這茫茫紅塵中,最合適的兩個人而已,無論是思想還是家世上。
其實還有一點,薑姒如今在家中處境尷尬,倒是讓他想起了當初的自己,他們兩人的經曆似乎是有異曲同工之妙,仿佛於自己的家族而言,都是多出來且不受重視的那個人。
同病相憐,讓他和薑姒有了那麼一點共同語言,也讓他對她有了一些不同於男女之情的憐惜。
姚景語見他態度堅定,也就沒再多說。
宋瑀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識人不清的毛頭小子了,而且薑家是百年書香世家,薑首輔的嫡長女應當也不會教養得太差。
“既然你同意了,回頭朕便為你和薑姒賜婚。”這次是宋玨開口。
宋瑀行禮謝恩,末了,又對姚景語道:“賜婚之後,希望皇嫂能派幾個得力嬤嬤借著教導規矩的名頭送到薑大姑娘身邊。”
姚景語挑了挑眉:“你是覺得薑夫人會暗中破壞?”
宋瑀未置可否,隻是笑了笑:“防患於未然罷了。”
固然薑首輔這些年明麵上並未虧待過薑姒,但他寵信後來的夫人和兒女也是事實。
前頭這個沒娘的嫡女,便是受了委屈他也未必知道,或者知道,但是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畢竟現在的這位薑夫人徐氏娘家了得,而薑姒的外祖不過是已經致仕歸鄉的禦史而已。
皇上賜婚,薑首輔便是心裏可能有些不情願,也定然不敢有任何小動作,於他而言,都是嫡女,誰嫁進皇家對薑家的好處都是沒什麼差別的。
但後院的手段防不勝防,又豈是薑首輔一個大男人能防得了的?
既然宋瑀開口,姚景語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
宋瑀離開後,宋玨對他的表現卻甚為滿意。
娶一個知事懂禮的妻子回來,於宋瑀而言,也是幸事。
賜婚聖旨是在三日後便去了薑家。
徐氏原以為賜婚的對象定然是她的女兒薑冰燕,畢竟那日姚景語雖然沒有明說,但對薑冰燕的滿意是有目共睹的,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也是最多。更何況,論起家世,他們薑家乃是數一數二的,京城權貴之家,有幾個能比得上他們?
可沒想到,這結親的對象是薑家沒錯,但卻不是薑冰燕。
蔣公公嘴裏念出來的“薑大姑娘”四個字如同一盆冷水對徐氏兜頭澆了下來。
薑姒、薑姒——
這個名字在她心裏不斷盤旋,怎麼可能是薑姒呢?
是薑家大姑娘不是二姑娘嗎?
不可能!
薑姒的母親周氏當年和薑首輔也是恩愛齊眉,隻可惜周氏命薄,生薑姒的時候虧了身子,在她出生就一直纏綿病榻,拖了兩個月,最後還是撒手人寰了。
但周氏一直是徐氏心裏的一根刺,人死了不能追究,留下來的這個肖似周氏的薑姒自然就成了她泄憤的對象了。
隻不過徐氏是個聰明人,明麵上刻薄薑姒的事情她不會做,那都是蠢人做的事情,沒得還弄巧成拙讓薑首輔更加憐惜薑姒。
身為嫡母,她給薑姒和自己的女兒薑冰燕同樣的待遇,薑冰燕有的她都有。
但這些年她卻甚少帶著薑姒出門,是以外頭人甚至都不知道薑家還有個大姑娘,更遑論去了解她的品貌性情了。
薑姒的親事拿捏在徐氏手裏,她要的,便是在這上頭做文章。
畢竟,京城裏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世家子弟可不在少數,到時候外頭人隻會讚她一聲大度賢惠,對繼女一視同仁。即便最後真的出了什麼事,也賴不到她的頭上。
而這個人選,徐氏原本心裏已經有數了。
可現在這道聖旨等同是將她的一腔謀劃盡數打了水漂,等了這麼多年,眼看著就要將這個礙眼的繼女推進火坑了,突然來這麼一著,她怎麼可能會甘心?
“皇上的聖旨是不是弄錯了?”回過神後,徐氏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薑冰燕也是攥緊了手裏的帕子:“就是,怎麼可能是她呢?”
皇上和皇後都沒見過薑姒,肯定是弄錯了!
聞言,蔣公公原本還帶著笑的嘴角慢慢抿了起來,冷哼一聲:“薑夫人和薑二姑娘這話的意思是皇上糊塗了?”
抗旨不尊、嘲諷聖上,這可是殺頭抄家的大罪!
薑首輔狠狠瞪了妻女一眼,連忙請罪:“公公切莫要誤會,是這婦人太過欣喜,一時間才會口不擇言。隆恩浩蕩,姒兒有福,被皇上和皇後看中,我薑家上下自當感激不盡。”
說著,抬高雙手將聖旨接過,又朝皇宮方向拜謝聖恩。
蔣公公看了眼明顯不甘心的徐氏母女,眼底掠過一絲諷刺,再看看從頭到尾一直鎮定自若的薑姒,高下立現。
看來這次皇上大可以放心了,明親王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蔣公公吩咐後麵四位麵容嚴肅的嬤嬤上前,又似笑非笑地叮囑薑首輔:“首輔大人,這四位老嬤嬤在宮裏待了一輩子,皇後娘娘特意吩咐將她們送給薑姑娘,到時候便也陪著薑姑娘一起出嫁。”
頓了頓,上前幾步,將聲音壓低了一些:“薑大姑娘有福,您這個做父親也與有榮焉,可千萬要分清主次,莫要糊塗了才是。”
說著,暗示性地朝徐氏母女看了一眼。
薑首輔頓時汗顏,也沒覺得蔣公公說話逾矩了。
當今聖上最厭惡的就是臣子家宅不寧,這送嬤嬤過來很明顯就是知道他們府中的齟齬,同時也是給他們一個警告——
明親王妃隻會是薑姒,決不允許出現任何意外。
薑首輔當即便道:“多謝公公提點,還望公公在聖上麵前多為老臣美言幾句。”
一邊說一邊從袖中掏出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塞到了蔣公公手裏。
蔣公公笑著接了過來:“首輔大人隻管放心,老奴覺著薑大姑娘也是個孝順的孩子,您這福氣,還在後頭呢!”
聽聞此言,薑首輔心中尚存的一絲不滿也散了去——
他和薑姒畢竟是親父女,他也未曾虧待過她。
薑姒嫁和薑冰燕嫁,沒什麼不同。
於薑首輔來說沒什麼不同,可於徐氏母女來說,簡直就是讓她們再無顏見人。
薑冰燕自恃是徐氏唯一的女兒,平時又多受薑首輔寵愛,在首輔府中,從來都是眾星拱月的存在。
可剛剛看著那些平日裏對她俯首帖耳的庶妹還有其她幾房的堂姐妹追著薑姒奉承獻殷勤的樣子,薑冰燕就覺得是薑姒搶走了原本屬於她的一切。
“娘,我不管,我一定要嫁給明親王!”薑冰燕恨聲道。
若是今日換了別人,她可能還不會這麼執著,但薑姒就是不行!
她的東西,她一定要搶過來!
徐氏也不甘心,周氏已經壓在她頭上這麼多年了,她怎麼能讓她的女兒再壓著自己女兒?
正欲開口,卻見薑首輔繃著臉走了進來。
“老爺。”徐氏起身上前相迎。
薑首輔進了屋子便直接道:“回頭你將姒兒自己的院子裏的掌家權交給她。”
徐氏麵色一變,咬著唇道:“老爺,你這是何意?”
換做了往常薑首輔還挺受用她這副泫然欲泣的樣子,但現在在說正事,又沒人給她受委屈。
薑首輔沉下聲音:“你這是作何?姒兒和明親王的親事定得急,就在三個月之後,先讓她拿自己的院子練練手,省得回頭嫁了過去兩眼一抹黑。”
要是明親王妃連自己的王府後院都管不了,到時候豈不是丟他們薑家的臉?幸好皇後娘娘英明,派了幾個得力嬤嬤過來。薑姒是個聰明的,學東西也快,倒是讓他放心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