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寶手中的竹木筷“啪”的一聲掉在桌上,卻被雲槿扣住手腕。他的手掌蒼白,溫熱,手指纖長,指腹處有薄繭,明明並未用力,卻讓她猛然冷靜下來。她看著麵前爛醉如泥的李易,心中卻生出一種荒謬之感。
雲槿神色如常,原本溫和秀麗的眉眼之間卻含了戾氣:“李兄,你與他是怎麼相識的?他現在在哪兒?”
李易早已口齒不清,斷斷續續道:“……我與他算不上相識……他早已死了……”
瑞寶的麵色一點點蒼白下去。
雲槿閉了閉雙目,再睜開時已經冰冷一片:“李兄,你醉了,小弟扶你去客棧歇息吧。”
說罷就來扶他,動作輕柔而溫和,仿佛極為親昵的摯友。李公子的兩位隨從見狀也並未阻攔,反而出手幫忙,三人一起將李易送至客棧客房。
夜涼如水。
瑞寶站在客棧後院發呆。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圓,幽幽地的,仿佛一隻洞徹天地的眼瞳。瑞寶與月亮對視一會兒,就聽到身後傳來輕淺的腳步聲。
她回身,就見雲槿站在不遠處。他本就膚色極白,此時在月色下,更是白到了極致。瑞寶心中微微一動,就聽他咬了牙道:“……我方才真想一劍殺了他!”
雲槿雖然告訴她顏子非已死,但她一直心存僥幸。可她萬萬想不到,顏子非竟是死於非命。瑞寶沉默片刻,低聲道:“所以你來白水城,就是為了尋這個李易嗎?”
雲槿頷首:“不錯,我知道,他一定會來。就算他不來白水城,一旦時機到了,他……也會去漓江城。”
瑞寶歎息道:“我明白了。當初你一個人居住在漓江城,就是因為聽到我要選婿的消息,才來等他的,對嗎?”
雲槿深深地看著她,半晌,他倏地展顏一笑:“我的確是這樣打算的。”
瑞寶垂下頭去。不知怎麼,她心底仿佛壓了一塊大石,沉甸甸地喘不過起來。
雲槿冷笑一聲,又道:“他爹李誌是當朝丞相,在雲城極有勢力。如果李易乖乖地待在雲城,我根本動不了他一根汗毛。可惜他非要娶一名士族女子為妻……這就怪不得我了。”他頓了頓,聲音忽然隱隱發顫,“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師父竟會死在李相那樣的佞臣手中,還死的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可憐我還沒有來得及報答他,還沒有來得及為他做一件事,他卻死了……如果沒有他,我就是一個廢物。他在我身邊七年,整整七年……母妃也是知道的,可他們從來沒有見過一麵,連信物都不曾傳遞過,我,我,我卻——”
今日的雲兄似乎很激動,他從未這樣語無倫次過。看來酒不僅放倒了李易,還間接放倒了雲兄。瑞寶歎息一聲,低聲道:“雲兄……你別難過,叔父他絕不後悔收了你這樣的徒弟。”
雲槿微微抬起頭來,“不,他應當後悔。他失蹤三年,我卻直到三月前才得知凶手是誰。我在雲城尋不到凶手的破綻,隻能從他兒子身上下手……我根本不配做他的徒弟!”
雲兄越來越語無倫次了。這明明該是心底埋藏的痛楚,他卻一次又一次地展示給她看。瑞寶強忍著心底越來越重的酸楚,低聲道:“雲兄,你醉了。”
雲槿慍怒道:“我沒醉!你哪隻眼睛看到我醉了?”
瑞寶甚是無奈。醉酒的人向來不會承認自己醉了,不過她知道,雲兄此刻心中一定很難過。
與她一樣難過。
於是她想了想,踮起腳尖,勉強將他抱住,勸慰道:“雲兄,別難過。我記得叔父說過,冤冤相報何時了,像他這樣不喜動刀子的人,一定不會怪罪你的。叔父還說過,鐵杵磨成繡花針,雖然你現在無法報仇,但我們一定能將他磨,唔,手刃的。”
她話音剛落,卻被一股大力向前一拽,接著腰間被一雙手臂緊緊摟住,力道之大,幾乎讓她喘不過起來。少年將她摟得極緊,並將頭擱在她的頸間,呼吸間帶來陣陣麻癢。瑞寶歎了口氣,任由雲槿抱著。
她憂鬱地想,我這次可犧牲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