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有源頭活水來
音樂理論
作者:陳柳 吳姝嵐 胡曉東
我國近代意義上的音樂學學科建設,發軔於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王光祈、葉伯和等首批先驅者們開創了我國音樂學研究的新紀元。新中國成立後,以楊蔭瀏、黃翔鵬、馮文慈、高厚永、袁靜芳等一大批著名音樂學者為代表的學術團隊引領本學科繼續向前發展。至當下,國家體製的轉型引發社會意識形態的巨大變革,思想解放、理念更新已經成為這個大時代的關鍵詞。當原有的研究方法受到挑戰,中青年一代音樂學者就不得不麵臨新的選擇與跨越。誰能首先在思想和理念上更新換代,誰就能把握時代的脈搏,走在學術的前列。在當代中青年音樂學者中,項陽研究員是較早實現學術理念更新,並引領當代傳統音樂學學術潮流的學者之一。
項先生提出,在中國音樂史研究中應充分關注國家在場——國家大一統封建製度下音樂文化的傳承與發展。幾千年封建大一統的國家禮樂製度對中國傳統音樂文化的影響功不可沒,而這種國家製度的具體顯現就是始於北魏、止於清雍正元年的古代樂籍製度。古代樂籍製度下的官屬樂人、樂戶是我國傳統音樂文化傳承之主脈。重寫音樂史,關鍵在於對國家典章製度影響下的中國古代音樂文化事像重新作出“合禮”的解讀。這些研究理念充分體現出項先生“曆史的民族音樂學”的治學方略以及“製度化”理念指引下的宏觀音樂史觀。此外,項先生提出的“音樂史學走出書齋,傳統音樂接通曆史”、“重視與大學術界的溝通與合作”等學術倡導對音樂學界也頗有啟發。
作為一位身體力行、成果豐厚的中國傳統音樂學研究專家,項先生以自身的研究實踐,為學子們揭示出當下該學科領域最新的研究理念與範式,即在共時性的中國傳統音樂文化研究中關照曆時性的國家在場——“製度化”影響,接通曆史與當下雙重文化語境,即“曆史的民族音樂學”方法論,其核心意義在於激發了青年後學在科學研究中開闊學術視界,並進行理念與方法論調整的自覺意識。
20世紀90年代初,項先生是我國音樂史學界較早關注封建大一統製度背景下音樂文化事像研究的音樂學者。早在《山西“樂戶”考述》(《音樂研究》1996年第1期第76-88頁)一文中,作者就已經閱讀了大量曆代封建王朝的典章製度,並對其中關於樂籍製度的記載進行了梳理與考辨。與此同時,他還走訪了山西的一百多個縣市,進行了周密的田野考察,搜集了極為豐富的第一手資料,並充分利用文獻、考古研究的最新成果,對活態的研究對象(樂社藝人)進行了迄今最為廣泛、深入的分析與研究,取得了多項突破性的認識與新的理論成果,對正確認識中國傳統音樂文化製度化傳承的曆史事實提供了理論支撐。至專著《山西樂戶研究》形成,曆時十餘年,可見作者在此專題研究上的學術深度。我們常說,在進行個案研究的時候,要把它置入曆史的語境中去闡釋,而曆代封建王朝之典章製度,以及滋生於其卵翼下的封建樂籍製度,無疑是最為重要的曆史語境了。項先生也常用鉛筆芯與鉛筆外殼的關係來比方傳統音樂與國家製度、文化之間的關係,形象地揭示出二者之間內在的本質聯係。
當然,對於多數青年學者而言,要實現這個跨越並非易事,它不僅需要有跳出音樂小文化圈進入國家曆史大文化的宏觀學術視野,更要有紮實的文獻功底和不畏艱苦深入實地考察的學術勇氣。項先生呈現給我們的,其實就是曆史的民族音樂學的研究方法和理念,由此產生的學術意義異常深遠。
首先,它有助於我們更加全麵、客觀地看待曆史或當下的各種音樂事像,去表麵化和片麵化,避免人雲亦雲、拾人牙慧。在專著《山西樂戶研究》中,項先生給學界提供了一種在宏觀把握下的微觀研究,曆時性與共時性相結合的研究,跨學科研究與集體性協同攻關研究等幾種方法相聯合的研究模式。這些全新的研究理念和方法為中國傳統音樂文化的研究提供了一條更加有效的途徑,給後學以較大的開示。樂籍製度肇始於北魏,至清雍正元年解體,曆時一千數百年,其間必然形成體係化,對中國傳統音樂文化的影響也必然是深遠的。但遺憾的是,以往乃至當代的史家對其的研究少之又少。《山西樂戶研究》通過對樂戶的源流、曆史分布、組織形式和文化形態、音樂文化特征以及樂戶對音樂文化傳統的貢獻等幾個方麵的考證,揭示出中國傳統音樂文化在大一統的封建樂籍製度背景下有序傳承的曆史脈絡。作者找到了這種製度化傳承的有效方式——輪值輪訓製,並對它進行了詳細的闡述。[2]而作者的獨到之處就在於綜合運用了社會學、民族音樂學、民俗學、曆史學、考古學等多學科方法進行全方位的解讀與剖析。
項先生曾多次在各種學術場合倡導,要高度重視中國傳統音樂文化傳承中這種嚴密的製度化的傳播方式。我們過去想當然地認為民間音樂是由勞動人民世世代代口傳心授傳承下來的,並且這種方式是自然的、無序的。其實不然,一千數百年的樂籍製度所形成的固定的傳承方式,例如宮廷教坊、府縣教坊、府州散樂、衙前樂營等等,才是我國傳統音樂傳承之主脈。這種傳承方式在清雍正元年被官方瓦解後,並沒有真正消失,又被民間音樂悄然接衍,在民間音樂文化中存活。因此,樂籍製度下的傳統音樂文化傳承,好比浩瀚無際的民間音樂大海深處一股宏大的“暗流”。[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