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點石成金王金莊(1 / 2)

尋訪河北古村古鎮(四十)

古村古鎮

作者:李亮

人說,到過邯鄲市的涉縣而沒去過王金莊,不算真正到過涉縣。涉縣在山區,石厚土薄,王金莊是個典型。

王金莊在深山區,那裏的山,一座擠著一座,一座擁著一座,肩靠著肩,背靠著背,山梁扛著山梁,山間是一道道深溝幽壑。仰頭看,雲彩被擠到天上;幽溝卻窄得放不下腳板。王金莊就立在太行山頭,房子雖低,村子卻高,一直高進雲彩裏。牛在天上叫,雞在雲中啼。人說王金莊的人,出門就爬坡:其實不出門,人也在山上,因為村子就立在山上。所以說,王金莊,家家炕頭築在山頭上。睡覺的枕頭,壓著山頭。

王金莊立村於元代。村裏有家譜的記載是從山西洪洞遷來此地。傳時有一個名叫王金的人到那裏種山地,村名便以人名命名。它位於邯長大道涉縣段一側的東山背後,那裏山高草茂,樹老溝深。

生活在這裏的人,注定是要和石頭打交道了。打交道其實是一種緣分,王金莊人,借石造房,憑石砌院,拿石鋪街,滿山遍野的梯田,以及水庫,全靠石頭修成。莊稼種在石板上,樹木栽進石縫裏,不論粗根須根,全被夾成扁平,人與家畜全住石房,真正是生活在石頭縫隙裏。

王金莊的石頭,如鬥,如牛,如房如屋,靜靜地臥伏著;小的如豆,如粟,如塵如埃,風一吹就飛起來。石頭是有靈性的,敦厚憨實,誠摯守信,終日無言,大智若愚,由著你隨意搬挪,移動,倒騰,重新安排,另行組合,即使敲打砥礪,鑿搗研磨,悉聽尊便,從來是默默不語;而一旦安置好後,它們就紮下根來,永遠堅守在那裏。不過,你得尊重它們,善待它們,按著它們的性子辦事。如果不是這樣,而是任意妄為,越規胡來,想怎麼幹就怎麼幹,它們就會咬你的手,搗你的腿,吃你的肉,乃至砸爛你的腦髓!王金莊人深深懂得石頭們的脾氣,他們祖祖輩輩和石頭們打交道,相安共處,相互尊重,相親相善。交成相依為命的至友親朋。

村子受了地勢的限製,沒有大院,院小得放不倒竹竿。村民建房,多是一次即建起四合院的全部。從坡上俯瞰,就像在建一個“回”字:回字的中間是小院,四周是屋宇,東南角開一個洞,是大門。驢圈豬圈擠在下房;雞舍建在窗台下,不占寸土,而是讓雞子從窗下鑽進炕洞裏。石頭多得不得了。外鄉人築碑也是到這裏選石頭。這裏是石頭壘牆,石片做瓦。石屑填坑,石灰糊縫。石板砌院,石塊壘灶,石築桌凳。流水鑿個石溝,冒煙築個石鹵,搗蒜鑿個石臼,養豬喂雞鑿個石槽石盆,還可做石算盤、石燈籠、健身大石鎖,兒童拿石蛋蛋當玩具。雨雪閑天,石板上劃出些石道道,下“狼吃羊”之類的石子棋。夏天有人睡石床,冬天仍有人枕石枕。至於石礅、石碓、上馬石、捶布石、碾滾磨盤之類更是石頭,風車也拿石砌成,戰爭年代又造出許多石雷。整個村街,一級級的石階,一段段的石路,到處被時間老人的鞋底和蹄釘打磨得晃影。壘出一條條的石牆,一堵堵的石壁,砌出一個個“之”字形的石台階,像泰山石磴排上去,又建些石屋,高高下下地錯落著,形成一個“石頭宮殿”。溝與溝之間架上石橋,立起石欄,雕上石獅石猴。石堰向內一挖。券出一個小石窯,擋上一塊大石片,便成了一個個不占寸地的“洗手間”,洗手間小得不能轉身,無法抬頭,隻能彎腰倒著走進去,低頭順著挪出來。刮風吹不起塵土,盡是些石子。

與石厚相比,這裏土薄得要命,腳麵厚的一層,全擁貼儲存在莊稼根上。土是先人從石頭縫裏摳出來的,從蝸牛殼裏挖出來的,從螞蟻腿上撣下來的,從鳥翅膀上彈下來的,從雲彩縫上悠下來的,真正是貴重得金不換。俗語“紅長黑長白不長”,王金莊的土,經過老祖宗千百年的汗血浸泡滋潤,手紋足胝的拈搓打磨,早變成一種界於紅與黑之間的赭黑色的土,又夾些沙粒草屑、蟻穴蚯軀。拿一塊托在手上看,就像一塊發酵的麵糕。澇時便於蓄水,旱時不會板結,隻要雨水充足,據說插下筷子,也能抽芽吐穗結籽粒!土,是這裏人祖祖輩輩的依托,賴以生存的血脈,得以繁衍的筋骨,足以讓人挺直腰杆的脊梁!人們惜土如命。房子舍不得用泥抹,任憑山風鑽牆縫。娶媳婦修洞房,也隻是綿紙似的隻抹內壁,不抹外牆,和泥時還要人守著,免得燕子銜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