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社會曆世不移的結果,使得鄉土人物不但在熟人中長大,而且在熟悉的地方上生長,鄉村社會的基本單位村落因為地緣與血緣的聚集,形成了家族的理念,家族敘事也因此成為了顯現鄉土記憶常用的切入點。小說《響郢》就直接是以村莊名來為小說命名,作者一開篇就表明了自己的寫作態度——要以一個村莊的起伏來反映時代的變遷,並進而對“鄉土中國”進行文化的反思。廖家響郢與董家小郢世代積累的矛盾,造成了廖家妖怪皮與董家董梅一生的愛情悲劇,小說以鄉村青年的婚戀心跡展示了鄉村世情,也顯示了鄉土規約下的“熟人”社會對於個體的影響與製衡,從某種程度上,把“響郢”看成是“鄉土中國”的一個縮影亦不為過。與之相似的是《天福》中的帖子,作家同樣通過他將近一生的愛情經曆描寫了鄉村的變遷。鄉土生活的空間固然與地域有關,但經由家族所構建的人際網絡,使得鄉土的概念得以不斷推演下去,易域與陳靜(《誰把誰的淚水擦幹》)雖是生活在城市裏的大學畢業生,但他們相愛的基礎是建立在同學關係這一“熟人”前提下的,而這兩位年輕人對於理想愛情的定義,恰恰也正是鄉村生活中“男耕女織”的“田園式”愛情;《天街咋就恁麼長》的小說場景雖然變化到了街道,但天街人也是同樣生活在彼此知根知底的關係網絡中,麵對困難時他們的抱團生存同樣也是傳統鄉土生活方式的展示。
在整部小說集裏,陳斌先的敘述語調一直是不急不緩的,對於人物的描寫,作者也極盡詳細,將每件事的細枝末節、每次糾葛背後的來龍去脈都講述得清晰明確,這種“負暄絮語”式的寫作方式非常切合小說主體人物的鄉土身份。鄉土社會原本就是一個生活很安定的社會,在其中生存更多的是依靠經驗而不是知識和權利的獲得,加之鄉土生活的節奏也取決於氣候與節令,在農閑季節,這種家長裏短的負暄瑣話也正是鄉間生活的常態,而鄉土社會中祖輩生活經驗的傳承以及對他人的認知,也無一不是來自於這種口耳相傳式的絮語方式。陳斌先這種舒緩細致的小說寫作風格一方麵符合了小說人物的身份,另一方麵也通過故事節奏顯示出了鄉土文化規約下的生活狀態。
鄉土理念的行吟者
“無論古代還是現代,‘鄉村’一直是備受關注的文學對象。”[2]如果說這一個個或悲或喜、鮮明且具類型化特征的鄉土人物是陳斌先鄉土記憶的載體,那麼蘊藏在這些人物內裏的鄉土倫理則是作家著力去記憶的理由與小說書寫的關鍵所在。縱觀陳斌先的這部小說集,我們不難看出,作者對於傳統的鄉土倫理是持肯定態度的,他深深地憂慮著城市化進程對於鄉土生存空間以及文化的步步逼仄,他用自己的小說世界還原和複現著一代人的鄉土生活和記憶,以期為未來的人們搭建起了解過去的橋梁。
《天福》中的主人公帖子正是承載作者鄉土小說創作理念的一個代表性人物。帖子一輩子固守的生活方式是鄉土的:他堅守在自己出生成長的鄉村,他以土地為生,以農活種植的時令來安排自己的生活。帖子的土地被征用了,雖然一下子可以拿到種地很多年才可以掙到的錢,可帖子的第一反應是:“那地征用了俺今後吃什麼?”土地是鄉土生活的根本,土地對於鄉土人物的意義不僅僅是生存的保證,同時也是精神依托的重要物件,有了土地才可以保證鄉土社會“多勞多得”的分配標準,土地收成的好壞除了自然條件之外,必須要靠個人的辛勤勞作,它是鄉土社會最客觀的評價體係,也決定了鄉土社會中對於人褒貶的評價標準。在鄉土倫理中,評價一個人是否富裕是要看其土地的占有率,而鑒定一個人品行的優劣則需要通過考核其人的勞作能力來評價,換而言之,土地是與鄉村生活息息相關的,描寫鄉土社會,就需要作家正視土地在鄉土物質和精神生活中不可替代的作用。也正因此,帖子對待征地的態度就不難理解了,哪怕最後他可以如數拿到征地款,但這些金錢數字一來無法帶給帖子安全感,二來實際上摧毀了帖子鄉土生活的基本,既改變了他的生活方式也剝奪了他的存在空間,所以他甚至借由一個意外編織了丟錢的謊言,希望自己能重回鄉土的評價體係。可惜帖子的努力是徒勞的:征地是現時鄉村發展的大趨勢,而鄉民們對於金錢的重視也超過了對於土地的認可,以往按時勞作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的“慢”生活狀態已被暴富、變動的“快”節奏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