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眼睛的女人》這部當代經典跟彭素虹的《花鎮紅顏》相關。如果說素材的來源是彭素虹的故鄉花橋鎮的話,那麼,方法的來路便是《大眼睛的女人》了。
我閱讀過彭素虹起步時的小小說,我不知她以往的閱讀背景,向她推薦了《大眼睛的女人》,但願她在隨後的創作受些啟發——注重係列小小說。
吃啥補啥。閱讀和創作,到了一定的程度,閱讀會有力支持創作。其中,關鍵是:怎麼閱讀再怎麼寫。閱讀的啟發立竿見影地體現在創作中,這往往是第一步。
彭素虹寄來了十餘篇小小說,寫了十幾個姨媽。她找到了寫小鎮女人的感覺。墨西哥女作家的小說激活了彭素虹故鄉的女人。我選了其中的五題,《文學港》主編榮榮終審時,改題為《女人花》。
彭素虹也想寫一群姨媽。但是,墨西哥,一個家族有“一群姨媽”,中國的國情會出現繁榮的姨媽嗎?我說:你再寫下去,能讓人相信嗎?
這不過是個小說世界的設計問題。彭素虹作了技術上的調整:寫花鎮各種各樣的女人,而且,每個女人對應著一種花。這是花鎮的習俗,給出生的女孩,以花起名。女人的性格和花的品質某一點相通。一個百花齊放的小鎮。
如果能把一位你對路的作家吃透,那麼,你也能夠形成一條創作的路子。不過,隨之而來可能出現一個問題:被籠罩。
大作家也遭遇過被籠罩的苦惱。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先驅是美國作家福克納,一度沉湎在福克納的小說裏,他實在太愛福克納了。可是,他這樣表達:我恨福克納。因為福克納死死地籠罩住了馬爾克斯。幸虧馬爾克斯進去又出來了。能出來就是高手——模仿到獨創,這是有野心的作家必經之道。
起先,彭素虹汲取的是“大眼睛的女人”的表象。她關注如何將故鄉的原型轉化為小說的“花鎮”。她擷取故鄉記憶中的女人一個特征,一個細節,一種行為,一陣氣息。小說的飛翔總得有現實的起點,就像馴鷹人的手掌厚的小平台,獵鷹起飛、盤旋,追捕地麵驚慌奔跑的野兔,最後,還是要落在現實的大地上。她生活了15年的花橋鎮上能夠或值得記起的女人畢竟有限。隨後,她大膽采取了一個措施,就如同移民。她把北侖熟悉的女人,用文學的方式,安置到了虛構的花鎮。而且,融入了花鎮,似乎花鎮就是她的故鄉。
花橋鎮、北侖,兩個故鄉的原型安置在了虛構的花鎮,儼然是花鎮的原居民。其中,人物原本攜帶的文化差異和特點已經濾去。記得艾麗絲·門羅透露過塑造人物的秘訣:對小說而言,人物做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做。
怎麼做就是人物的唯一性。其中包含了社會的、心理的驅動。然而,還有一種文化的視角處理人物。人物的內心有著文化的積澱,它表現出地域性、民族性的獨特。《大眼睛的女人》寫的女人多處表現出墨西哥式的舉動,可見當地的民俗對人物的作用。而這方麵,彭素虹淡化了。小說是通過寫地域性的題材包涵了人類的普遍性。
花鎮並非“女兒國”。寫出一群女人的同時,我還是能夠感覺到作者沒讓正式出場的男人的存在。不出場不等於沒在場,是敘述的焦點晃過去了——必要的省略。紅花還得綠葉襯。假若彭素虹調轉鏡頭,對準花鎮的男人呢?那會生成什麼故事?
我陸陸續續閱讀了彭素虹後來的作品。總的感覺,最初,她還拘謹拘束,後來就自在自如了。她的創作有了方向感。相對墨西哥女人的眼睛,她的眼不算大,都是中國的眼睛。
這算是彭素虹發現、開發小說花鎮的秘密吧?有興趣的讀者,不妨將《大眼睛的女人》和《花鎮紅顏》比較閱讀。
彭素虹的吸收能力很強,但還要拓展閱讀的觸角,博采眾長,然後,種好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因為,最佳的創作狀態是看不出來路。我覺得,當下許多作家的小說太像小說,“作”的痕跡過重過顯。小說創作,起初看山是山,接著看山非山,最高境界是看山還是山。回歸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