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失足迷戀她,最後還是會回到我身邊!”她看看窗外,安慰自己說,“反正他不可能娶她!”

下午快天黑的時候,漢卡突然想到該采取一個步驟。她倚牆考慮了一兩分鍾,然後揉揉眼睛,大步來到走廊,一把推開雅歌娜的房門,大聲卻心平氣和地說:

“滾出去,出去!馬上滾出這間屋子!”

雅歌娜由高背椅上跳起來,麵對麵盯著她一會兒。這時候漢卡由門檻退後一兩步,用沙啞的嗓音說:

“現在就走,否則我叫長工把你趕出去!馬上走!”她加強語氣又說了一遍。

老太婆出麵調停,想解釋和辯護,但是雅歌娜隻聳聳肩。

“別跟她說話!一束可憐的幹草!我們知道她要什麼。”

她由箱底拿出一張文件。

“你想取回這份贈與狀和六英畝田地——拿去,吃掉,吃個飽!”

她當麵把紙頭扔掉,蔑然說:

“吃下去噎死你!”

然後她不理會母親的規勸,迅速收拾她的東西,搬到外麵去。

漢卡頭暈眼花,仿佛兩眼之間挨了一記悶棍,但是她撿起文件,威嚇說:

“快一點,否則我放狗咬你!”

不過她心裏萬分詫異。什麼!把六英畝田地當一個破鍋子扔掉?怎麼可能?她認為這個女人一定發瘋了,就用詫異的目光打量她。

雅歌娜不理她,隻管取下她自己的圖片,這時候幼姿卡大叫一聲衝進來。

“交出珊瑚項鏈,那是我娘傳給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雅歌娜正要解下來,半途歇手。

她回答說:“不,我不幹。馬西亞斯送給我了,是我的!”

幼姿卡大叫大嚷發脾氣,漢卜隻得逼她住口。後來屋裏安安靜靜,雅歌娜似乎變成啞巴和聾子。她先把自己的東西拿出去,趕去叫她哥哥來幫忙。

多明尼克大媽沒有進一步反對,但是漢卡或幼姿卡跟她說話,她根本不答腔。等女兒的東西都搬上車以後,她起身揮拳說,“願最慘的命運落在你們家!”

漢卡聽了咒語,打個哆嗦,卻故作平靜,在她背後叫嚷:“懷特克放牛回來以後,會把你的母牛趕到你家去。晚上派個人來搬其他的東西,運回你家。”

她們默默離去,繞著水塘走,她目送她們好一會兒。她沒有時間想心事,雇工們很快就來了,於是她仔細將權狀放在櫃子裏鎖好。不過她整個晚上都很沮喪,聽雅固絲坦卡讚美她的作為,心裏並不愉快。

等工人又回去上工,她帶幼姿卡到亞麻田去除草,田裏有些地方開了黃澄澄的野花。她辛勤工作,想忘掉多明尼克大媽的威嚇語,但是不成功,她尤其擔心安提克回來會說什麼。

“我拿權狀給他看,他會皺眉頭——噢,傻瓜!整整六英畝!幾乎自成一個農場了。”

幼姿卡叫道:“啊,漢卡,我們忘了那封跟喬治有關的來信!”

“是的,我們忘了——幼姿卡,暫時收工,我要去找神父,請他看信。”

神父不在屋裏,她遠遠看他和耕田的工人在一塊兒,聖袍已脫掉,深怕他公開斥責她的行為。她暗想:“這時候他一定知道了。”於是她去找磨坊主,他正跟馬修試驗鋸木廠的操作情形。

“內人剛剛跟我說你把繼母趕走了。哈,哈!你外表像鵲鎢,倒有一副老鷹的爪子!”他笑著看信,隻瞥一眼就大叫說:“噢,好可怕的消息——你們家的喬治淹死了。遠在複活節的時候……信上說你到行政區官署去申請,可以領出他的遺物。”

“喬治死了!這麼壯的人!而且這麼年輕!他才26歲哩——預定今年收獲季退伍回來——淹死了!噢,慈悲的耶穌啊!”她聽見噩耗,一麵呻吟,一麵擰絞雙手。

馬修滿懷敵意說:“好啦,繼承權看來會落在你手上。你現在隻要把幼姿卡趕走,整個不動產就是你和鐵匠的了。”

“你是不是已經跟苔瑞莎斬斷舊情,追求雅歌娜的新愛了?”她打斷馬修的話。這一來他突然專心搞機械,磨坊主哈哈大笑。

“噢,好個一報還一報——好個勇敢的小婦人!”

回家的路上,她順道將消息告訴瑪格達,瑪格達流下不少眼淚,說了許多傷心的話:

“這是天主的旨意……啊,橡樹般的一條漢子……全麗卜卡村沒有幾個比得上。噢,人的命運啊,噢,悲慘的命運!今天還在,明天就走了。他的財物屬於親人,麥克明天會到官署去領……可憐的家夥!他好想回家!”

“一切都操在上帝手中……他跟水一向不投緣。記得有一次他差一點在水塘淹死,被克倫巴救上來……注定了他就是要死在水裏!”

她們一起哀悼和痛哭——然後分開了,兩個人都有很多事要做,尤其是漢卡。

消息傳得很快。下田回來的人已經在談喬治和雅歌娜的事情:人人都為喬治難過,對雅歌娜則有不同的看法。女人(尤其是年紀大一點的女人)斷然站在漢卡這一邊,非常敵視雅歌娜;男人雖猶豫不決,倒是偏袒另外一方。有人甚至為此而吵架。

馬修由鋸木廠回家,半路聽見他們談話。起先他隻吐口水表示輕蔑,或者低聲詛咒;後來聽見女人在普洛什卡屋外說的話,忍不住憤慨地說:

“漢卡沒有權利趕她,那邊有她自己的財產。”

紅臉胖身材的普洛什卡太太轉向他。

她叫道:“不,人人都知道漢卡並不否認她的土地權。但是她有別的顧慮,安提克隨時會回家。誰防得住家賊呢?她該靜靜坐著,假裝沒看見他們的行為?是不是?”

“胡扯!那些事情與此無關。你們亂嚼舌根,不是為正義,而是基於忌妒和怨恨!”

你用棍子去搗一個蜂窩,黃蜂都飛過來攻擊你,同樣的,女人也攻向他。

“噢,當真!她有什麼好羨慕的,你說?羨慕她當姘婦和蕩婦?羨慕你們像狗追逐她?羨慕你們每個人都想要她?羨慕她是全村罪惡和恥辱的主因?我們該羨慕她這幾點嗎?”

“那可說不定,男人不可能了解你們。你們是衰萎的金雀花,看到陽光就討厭!她若像酒店的女傭瑪格達,做了再壞的事情,你們也會原諒她,但她是全村最漂亮的人,你們都恨不得淹死她——是的,恨不得用一湯匙水淹死她!”

這段話引來一場大風暴,他樂得逃走,一路走一路大叫:

“你們這些臭女人,但願你們的舌頭爛掉!”

他走過多明尼克大媽家,由敞開的窗口往裏瞧。屋裏點了燈,但是沒看見雅歌娜,他不想進去,於是他懊喪地走回自己家,半路上遇見薇倫卡。

“啊,我剛剛到你家——斯塔荷已經挖好新地基,把樹幹準備好,你現在就可以切割成形,你什麼時候來?”

“大概提伯紀念日前夕吧。我對這個村子覺得惡心,隨時會拋掉一切——翻山越嶺到遠方!”他走過去,氣衝衝叫嚷。

薇倫卡走向波瑞納家,心裏覺得奇怪:“這個人一定受了什麼刺激,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晚餐弄完後,漢卡遊哉遊哉告訴她詳情。她對雅歌娜被逐很感興趣,聽到喬治的事,隻說:

“他死了,少一個人分財產。”

“是的。我沒想到這一點。”

“加上大地主交換森林的田地,你們每個人有十七英畝。想想看!連別人的死訊都對闊人有好處!”她悲歎說。

漢卡說,“我哪在乎財富?”但是夜裏她上床後,從頭到尾斟酌這件事,心中暗暗歡喜。

後來,她跪地做晚禱,聽天由命地說:

“既然他死了,這是天主的旨意。”她熱烈祈求他永遠安息。

第二天晌午時分,安布羅斯來到她家。

“你上哪兒去了?”她問道。

“到柯齊爾家。有個小孩被燙死了。她叫我去,不過誰也幫不上忙,隻需要一個棺材和幾塊泥土。”

“是哪一個?”

“春天她由華沙帶回兩個,死的是年紀較小的那一位。他掉進一盆滾水中,差一點被燙熟。”

“看來這些孤兒跟她過得不好。”

“的確不好——但是她沒有損失,喪葬費有人付。我是為另外一件事來找你。”

她不安地望著他。

“你要知道,多明尼克大媽跟雅歌娜上過法庭——我猜是告你驅逐她。”

“讓她去告。我不在乎。”

“她們今天早上去做告解,事後跟神父長談。她們說的話我連一半都沒聽清,不過神父聽了氣得猛揮拳頭!”

她脫口說:“神父——居然管別人的閑事!”不過,這個消息整天縈繞在她的腦海,她滿心恐懼和不祥的預感,不知道該怎麼辦。

天黑時,一輛板車停在她家門前。她屏息跑出去,嚇得半死,結果坐在車上的隻是社區長罷了。

他說:“你已經知道喬治的消息了。這是災禍,沒什麼好談的——現在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今天——最遲明天——你就能見到安提克。”

“你沒騙我吧?”她問道。這消息太好了,叫人不敢相信。

“社區長跟你這麼說,你不妨相信。局裏的人通知我的。”

“他回來真好,回來得正是時候。”她冷靜地回答,表麵上不露出一點喜色。社區長想了一會兒,開始以朋友的身分跟她說話。

“你跟雅歌娜的事情很糟糕!她寫狀子告你,說不定你會因暴力和私行執法而吃官司。你沒有權利趕她出門。安提克回來,你們倆都坐牢,可就慘了!現在接受我友善的忠言,趕快補救。我盡量要她們撤回狀子。不過你得彌補對方的損失。”

漢卡直挺挺地站在他麵前,說出她的想法:

“你是替受害人說話,還是替你的情婦說話?”

他用力揮鞭打馬,馬兒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