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不久他會答應送你們一座農場哩!”馬修說著大笑聳肩而去。

他立刻向左轉,走上通在外屋的小徑。

那天菜園裏很少人工作,隻偶爾出現一條紅襯裙,或者一個男人修屋頂,或在麵向田地的穀倉門口瞎忙。

馬修不慌不忙,他樂意閑混日子。跟鄰居聊聊社區長打架的事情,跟姑娘們咧嘴談天,或者跟菜園裏的年長婦人說葷話,害她們忍不住笑得半死。他走出視線外,很多人歎息,用愛憐的眼光目送他。

他的確是英武的小夥子,體格如橡樹,活像麗卜卡村青年人的霸王,除了安提克·波瑞納,就數他最有力氣,舞技不亞於斯塔荷·普洛什卡。而且擅長各種工作:能造板車,築煙囪,修房子,長笛吹得好極了。所以,他雖然沒什麼田地,對人又很大方,從來存不住錢,但是很多母親都願意花半頭小牛的代價請他喝酒,想把女兒嫁給她!不止一位姑娘讓他隨隨便便,希望早一點宣布結婚的消息。

一切都行不通。他陪母親們喝酒,跟女孩子調情,一談到婚事就像鱔魚滑溜溜的。

“很難選。每個人都有優點,另外一些姑娘逐漸長大,比其他的更值錢。我要慢慢等。”媒人找上他的時候,他就說。

去年冬天,他跟苔瑞莎搞上了,幾乎公然和她同居,不顧閑言閑語和警告。

“等亞斯葉克回來,我再把人交還給他,他會請我的客,感謝我照顧她哩。”他出獄回來不久,曾大笑說。他對她生厭了,正慢慢疏遠她。

現在他回家吃飯,故意繞遠路,一路跟女孩子開玩笑,對方若容許,他就跟人玩些粗俗的把戲。

就這樣,他意外和雅歌娜麵對麵相逢,她正在母親的菜園拔草。

“啊!雅歌娜!”他欣然叫道。

她突然直起身子,又高又美,宛如一株蜀葵花。

“你注意到我了?噢,真快!你回來才不過一個禮拜呢!”

“噢,你比以前更迷人!”他低聲驚歎說。

她的衣服卷到膝蓋上,紅圍巾在頷下打結,襯出一雙又美又太的玉藍眸子,雪白的貝齒在兩片櫻唇間閃爍,滿麵蘋果紅——好漂亮,仿佛在求人吻她。

她大膽叉腰,向他拋來亮麗的目光,他全身興奮到極點。他仔細看四周,慢慢走近。

“我找了你整整一個禮拜——硬是找不著!”

“對狗撒謊去吧,它大概會相信。哈!這個人每天傍晚笑眯眯在菜園間亂逛,每天傍晚諂媚另一個女孩子,現在他敢說沒這回事?”

“咦,雅歌娜,你就這麼問候我嗎?”

“要我跪在地上,感激你記得我的存在,呃?”

“去年我受到的是另一種歡迎!”

“今年不是去年!”她轉身背對著他,不讓他看見她的麵孔。他立即往前跨一步,急切切伸手去摟她。

她忿然掙開他的掌握。

“別煩我,為了你,苔瑞莎會挖出我的眼球!”

“雅歌娜!”他歎氣說。

“回去,跟那位軍人太太調情,趁她丈夫回來以前,盡量為她服務。你坐牢,她送好東西給你吃,現在你得報答她!”

她每句話都像一記悶棍,而且語含輕蔑,馬修嚇呆了,一句話都答不出來。

他羞愧難當,麵紅耳赤,立刻低頭逃開。

雖然雅歌娜隻是說出現在和這一星期的感受,如今倒後悔了。她沒想到他會生氣而離開她。

她淒然目送他,暗想道:“傻瓜!我是說氣話!一下子就對我生這麼大的氣!馬修!”

他逃命般從萊園奔去,沒聽見她的呼聲。

他怒吼道:“黃蜂!潑婦!”現在直接走回家,憤怒和驚訝盤踞心頭。以前她老是甜甜蜜蜜,溫溫順順的——現在她視他如糞土。他覺得太丟臉了,不禁回頭看看有沒有人聽見。

“她跟我提苔瑞莎!傻姑娘——苔瑞莎在我心目中一文不值——隻是玩具!盡管她的眼睛炯炯發光!她叉腰的姿勢真美!啊,被這種蜜蜂刺一下不算恥辱……隻要以後有蜂蜜吃就行啦。”快到家了,他放慢腳步。

“她氣我提起往事。不過我錯了嗎。至於苔瑞莎。”想到這兒,他做個苦臉,仿佛吞到酸醋似的——“那個哭娃娃我受夠了。我沒發誓跟她廝守,有嗎。尾巴黏著母牛,但我不是母牛的尾巴。何況她有丈夫;我會為她挨神父公然訓誡一頓……這種女人會毀掉一個男人。滾他的女性!”他心情很壞,斷言說。

家裏的午餐還沒弄好。他罵妹妹慢吞吞,又進去找苔瑞莎,她正在果園擠牛奶,抬頭用淚眼望著他。

“又哭了?為什麼?”

她借故搪塞,用愛憐的目光望著他。

“專心一點,牛奶濺到你的襯裙了。”

他今天怎麼會這樣不客氣,這樣狠心呢?她想不通。他怎麼啦?她盡量溫存,但是她每說一句話,他就凶巴巴打斷她。

他似乎在果園四周找什麼,卻又不時偷看她一眼,愈來愈驚訝。

“我長不長眼睛。這麼一個不足取。半死不活的貨色。不美又索然無味。瘦排骨,酸溜溜。而且黑得像吉普賽人,談到風采,一點都沒有!”

不錯,隻有她的眼睛漂亮,也許比得上雅歌娜的明眸,很大,亮得像藍天,加上一副黑眉毛。但是他和那一雙眼睛對望時,常轉過臉去,暗自詛咒。

“她像小牛,眼珠子亂轉。”

她的目光惹他心煩和生氣。

“我不看,我不看!好,好,你盡管送秋波吧,你吸引不了我。”

他們一起用餐,但是他根本不和她說話,也不看她。他跟娜絲特卡交談,語氣並不愉快。

“狗都不吃這種燕麥片,燒焦了!”

“隻燒焦一點,剛好增進口味。”

“別跟我頂嘴,裏麵的蒼蠅比內層多!”

“什麼,你現在受不了蒼蠅啦?別這麼講究!毒不死你的。”

接著他抱怨卷心菜是用臭豬油煮的。

“你不如用機油來調味!”

“你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我不曉得,也不想試。”她厲聲反駁說。

但他一直找機會發牢騷。苔瑞莎則悶聲不響,飯後看她的母牛在屋角磨擦身體,遂直接攻擊她。

“它渾身髒兮兮沾著糞便,你不能替它擦一下?”

“我們的牛舍很濕,它是在那裏弄髒的。”

他大聲說:“潮濕,真的!森林裏有很多鬆枝可以當幹秣料,你卻要等人替你撿,拿到這兒給你。畜牲的兩肋沾了糞便,會潰爛的。屋裏有這麼多女人,卻一點都不幹淨!”

苔瑞莎不回嘴,她不敢自辯,隻用眼睛求饒。

她文靜又聽話,勤勞得像螞蟻,看他對自己這麼霸道,這麼嚴苛,她甚至覺得高興哩!這一來他更生氣。那一雙多情的眼睛叫他發火,她安靜的步伐、謙卑的態度、追著他打轉的作風也叫他發火。他差一點叫出聲:“滾開,別讓我看見你!”

他終於叫道:“狗養的!——全都該死!”並拿出工具,飯後不休息就趕到克倫巴家,那邊有一點修屋的工作要他去完成。

他們都在戶外的院子裏,午餐還沒吃完。

他坐在牆邊抽煙。

克倫巴家人正在談喬治·波瑞納退伍還鄉的消息。

“什麼?這麼快就回來?”他問道。

老克倫巴說:“咦,你不知道?跟苔瑞莎的丈夫亞斯葉克的佛拉莊的牙契克一起返鄉。”

“他們收獲時節回來。今天早上,苔瑞莎拿信請風琴師代讀,他轉告我的。這消息該告訴你,亞斯葉克要回來了!”他不假思索地說。

接著是一片沉默。大家的眼睛都空茫茫瞪著前方,女人忍著笑,滿麵通紅。他沒注意,似乎為這消息而開心,平平靜靜地說:

“他回來也好,現在他們大概不會議論苔瑞莎了吧。”

他們的湯匙停止不動,高舉在碗碟上空,大家都羞紅了臉。他看看四周,不怕難為情又說:

“你們都知道大家的口舌不饒她。她跟我沒什麼,隻是我爹這一頭的遠親。但是,若有哪個下流胚暗示別的交情,我就堵住他的嘴,叫他永遠忘不了!女人最差勁,她們從來不饒過別的女人。就算她清白如雪,她們也會想辦法糟蹋她。”

他們低頭看盤子說:“不錯,不錯。”

“你們到過波瑞納家沒有?”他焦急地問道。

“我早就想去,不過總有事情耽擱。”

“他為我們大家受罪,我們——我們卻忘了他!”

“你——你去看過沒有?”

“我?——我若一個人去,村民會說我追雅歌娜!”

“尤其是一位曾經失足的女孩子!”老愛嘉莎坐在樹籬邊,膝上放一個小碗,這麼說道。

“噢,我受夠了這種狂哮。”

克倫巴笑了。他說:“惡狼掉了牙齒,生活也改了。”

馬修加上一句:“不然就是他想定下來。”

“嗬,嗬!你很快就會派求婚代表去見某一位姑娘囉?”小克倫巴興高采烈地說。

“是啊,我正認真衡量這件事。”

“快一點選,馬修,請我當你們的伴娘!”長女凱特說。

“啊,不過有困難。大家都一樣優秀,一個勝過一個。瑪格達最有錢,但是她缺牙又爛眼;尤麗西亞是一朵花,可惜一邊的臀部太大,嫁奩又隻有一桶酸泡菜;法蘭卡有個娃娃;瑪麗對所有的男孩子都太友善了;伊娃有一百茲洛蒂,全是銅幣,但她是懶骨頭,老是賴在床上。人人都想吃肥食,喝甜酒,什麼事兒都不幹。噢,她們真是純金,這些女孩子!另外還有一些,很漂亮,卻還沒長大。”

他們大笑,屋頂上的白鴿都飛走了。

“我說的是真話。女孩子沒長大之前,管她多標致,我都不喜歡。”

克倫巴大媽責備他說這種話。

“噢,我隻是開玩笑。聽說女孩子最喜歡這種笑話。”

幾位姑娘生氣了,臉色紅得像火雞,氣衝衝抗議。

“他是漂亮的家夥,我們沒有一個配得上他!”

“如果麗卜卡村沒有你中意的人,那就到別的地方選一個嘛!”她們嚷道。

“有哇,有哇!這裏要找個老處女比找一枚茲洛蒂銀幣容易多了。啊,好多喔!她們每星期六天一亮就徹底打扮,梳發辮,在果園追小雞,拿去跟猶太人換伏特加酒,一下午等著使者來求婚。咦,我難道沒見過她們在屋頂上對我搖手帕,大叫說:‘馬修,來向我求婚,來嘛!’母親們也叫道,‘馬修,先找凱特,找凱特!我會增加她的嫁奩——一塊乳酪和八枚蛋。馬修,來找凱特嘛!’”

男人笑得前仰後合,他實在太逗趣了,但是女孩子忿忿不平,齊聲鼓噪,老克倫巴幹預說:

“噓,姑娘們!你們吵得像下雨前的喜鵲。”

不過噪音並未終止。為了平息糾紛,他問道:

“馬修,社區長當眾打架,你在不在場?”

“不在。但是聽說柯齊爾夫婦被打得很慘。”

“是啊,被痛揍一頓!看來真可怕。算了,算了,社區長可真放肆。”

“他靠社區的糧食長胖,現在玩起鬼把戲來了!”

“是啊,他真的不怕任何人。誰會起而對抗他?換了別人,一定會因此而受重罰——他卻一根汗毛都不會損失。他認識官署人員,在這裏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因為你們都是綿羊,任他胡來。他壓製你們,爬到你們大家頭上!”

“我們自己選他,得尊重他的統治權。”

“但是選他的人也能罷免他。”

“噓,馬修,別這麼大聲,別人會聽見你的話。”

“而且轉告他。那他才知道我說了什麼。他敢就叫他跟我對陣好啦!”

“惟一能對抗他的馬西亞斯正在死亡邊緣。別人不會出頭管閑事,每個人都有很多煩惱。”老頭子說完,由座位站起來。

大家陪他站起來,有些去休息一會兒,有些伸腿解皮帶;姑娘們到水塘洗碗,解解悶兒。馬修立即架起房屋的支柱和扶架,克倫巴點上煙鬥,坐在門階上。

他一麵抽煙,一麵想剛才的話題,咆哮說:“凡支持別人的,將有許多弟兄!”

太陽高掛在屋頂上空,下午很熱。果園靜悄悄的,陽光在沙沙的樹枝間顫動,許多花瓣飄到草地上。蜜蜂在蘋果樹枝頭嗡嗡飛。穀倉的那一側,水車池亮閃閃,鳥兒都靜止不叫了,愉快的午後昏睡感彌漫四周。

克倫巴伯沒睡著,閑逛到馬鈴薯地窖邊。

他稍後回來,拚命抽熄滅的煙鬥,劈劈啪啪吹氣,並用力甩一撮掉在眉毛上的長發。

“你看到沒有?”他太太在門口探頭說。

“看到了。就算我們一天隻煮一次,馬鈴薯也隻夠吃到收獲時節。”

“一天隻一次!”

“怎麼辦呢?我們人口這麼多,十張饑餓的嘴巴,加上貪吃的胃!——我們得想辦法。”

“反正不能動小牡牛的腦筋。我告訴你,我不願意把它賣掉。隨你怎麼辦,就是不能賣牛!”

他擺擺手,活像趕一隻纏人的黃蜂,她走了以後,他又點上煙鬥。

“豬頭豬腦的老婆娘。如果需要……小牡牛又不是神聖的東西,值得為它舍命!”

現在太陽射入他的眼睛,他隻轉個身,慢慢抽煙鬥。他放鬆皮帶(一頓馬鈴薯在肚子裏發脹),開始打盹兒。白鴿在茅頂咕咕叫,樹葉發出困倦的呢喃。

“湯瑪士!”

是愛嘉莎的聲音。他睜開眼睛。她坐在他身邊,滿眼焦急的神色。

她說:“收獲前這幾個月對你來說很難熬。你如果願意,我有一點錢,你可以拿去。我是留來辦喪事用的,但是你們手頭那麼緊,我借你們好了。何必賣小牡牛?它出生的時候,我站在旁邊,它是品種很好的乳牛。上蒼願意,我也許能活到收獲時節呢……到時候你們再還我,就算地主農夫,急迫時接受親戚的錢也不算丟臉嘛。喏!”她塞了三盧布給他,都是銀幣。

“不,拿回去,我會想辦法。”

“喏,我可以再加半盧布。拿著。”她低聲求他。

“不。不過我謝謝你。你太客氣了。”

“喏,還有,總共三十茲洛蒂,請收下!”她檢視錢袋,算出幾枚五科培的錢幣,強忍住淚水。這對她是很大的犧牲,每提出一枚硬幣,她心裏就刺痛一下。

錢幣在陽光下發出誘人的光澤。他看著看著,眼睛因渴望而發光,全是銀晃晃的新錢哩。但是他歎口氣,努力克製自己,對她說:

“仔細收好,否則人家看見,說不定會偷走喔。”

她還低聲求他收下,但他一言不發,她慢慢把財寶收起來。

“你為什麼不住我們家?”過了一會兒他問道。

“怎麼行?我一點用處都沒有,連趕鵝都不會——我身體很弱,一天一天等死。能死在親人家真的比較愉快。是的,就算睡小牡牛睡過的牛欄也好——我為喪事準備了四十茲洛蒂,也許還夠加一場彌撒……不愧為地主農夫的親戚。我會把羽毛被留給你們……別怕,我會在你們家靜靜睡著,而且比你們預料中來得快,很快……”她結結巴巴,心撲騰撲騰亂跳,等著他說一句:“留在我們家吧!”

他沒有說,假裝聽不懂她瞎扯的要旨,伸伸腰,打打哈欠,坐立不安地在屋前、穀倉、草堆四周走來走去……

她哀泣和呻吟。“怎麼行呢,真的?他是有名的莊稼漢——我是可憐的乞丐婆!”

因此她天天在村子裏找地方,希望能像高尚的農婦,體體麵麵等死。

她一直爬來爬去找這麼一個角落,永遠像風中的遊絲到處飄,不知道黏在什麼地方。

村民跟她開玩笑,說她該跟親人住在一起,嘲諷般親昵地對克倫巴家人說,“咦,她是你們的親戚,又有錢辦喪事,她不會麻煩你們太久了。除了你們家,她該住哪裏呢?”

晚上克倫巴將愛嘉莎那天的話轉告太太,克倫巴大嫂想起村民的笑談。當時他們在床上,孩子們已開始打鼾了,她低聲勸他:

“有地方給她住……她可以睡草堆……否則我們把鵝趕到屋外的席棚去。若說夥食,她吃得很少很少。而且她活不長了……她又自備喪葬費。這樣大家才不會批評我們……再者,羽毛被會傳到我們手上,我們不容易另找這麼一床好被。”她急切地指出這幾點。

克倫巴當時沒答腔,隻管打鼾,第二天早晨他說:

“如果愛嘉莎很窮,我會接納她,那是上蒼的旨意,我非這樣不可。但是現在村民會說我們為她留下的財物而接納她。他們曾責備我們放她出門去討飯——不,不行。”

克倫巴大媽事事順從丈夫,但是她為失落的羽毛被深深歎息,起來催女兒出去上工。那天她們得種卷心菜。

那是最佳的五月天。和風吹來,吹得麥田起波浪;果樹輕輕低語,抖落不少花瓣;密密的紫丁香和櫻花熏得花香遍野,和風帶來田野的歌聲;打鐵鋪的鐵錘在鐵砧上吭吭響;打從早上路麵就擠滿了人,鬧聲喧天,女人前往卷心菜園,提著一篩子一篩子和一簍子一簍子嫩株。

天亮前露水已幹,黑黑的田地挖成不少犁溝,積水在陽光下發亮,到處看見紅圍裙和紅裙子。

克倫巴大媽跟女兒回行,她丈夫和兒子們則協助馬修修他們的房子。

不過,老克倫巴隻幹了一會兒,因豔陽太烈,叫巴爾瑟瑞克一起去看老波瑞納。

他從巴爾瑟瑞克的煙盒拿起一撮鼻煙說:“大晴天,朋友。”

“棒極了。不過,但願溫度別一直這麼高。”

“四麵八方都下雨,我們這邊也快了。”

“不過,看來有旱災。樹上滿是昆蟲。”

“蔬菜發芽發得太晚了,旱災一來就毀了。不過,上帝恩典,大概不會到那步田地。”

“且說,市集如何?你的馬有沒有消息?”

“我給警官三盧布,他許下一堆諾言。”

“我們一點都不安全!隨時驚驚惶惶過日子,像野兔似的,而且沒辦法解決。”

巴爾瑟瑞克用低沉而謹慎的口吻說:“我們的社區長隻是傀儡。”

克倫巴厲聲說:“我們該另選一位。”

巴爾瑟瑞克用警告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但是他激動地往下說:

“他害村子蒙羞。你有沒有聽說他昨天幹的好事?”

“噢,口角的事情?算不了什麼——另外還有一些事,我們大概得為他的官職付出大代價。”

“不過有人牽製他:出納員、書記官和代表會的其他成員。”

“等於放狗去看肉!是的,他們會看守,到頭來我們農民得為他們粗心大意而賠錢。”

“有什麼辦法呢?有沒有別的消息?”

巴爾瑟瑞克吐口痰,揚起腦袋,他是脾氣乖張的家夥,不愛說話,加上怕老婆,更悶聲不響了。

他們到波瑞納家。幼姿卡在門廊上削馬鈴薯。

“你們不妨進去,爹一個人躺著。漢卡出去種卷心菜,雅歌娜在娘家幹活兒。”

屋子顯得空蕩蕩的。一枝紫丁香不時由窗口往裏伸,陽光隔著屋外的綠樹滲進屋裏。

老頭子照舊躺著,隻是消瘦多了,失去血色的雙頰長了不少花白的胡子。他頭上還裹著繃帶,灰白的嘴唇喃喃嚅動,似乎想說話。

他們問候他。他不答腔,也不移動。

“你不認識我們?”克倫巴抓住他的手說。

他似乎完全沒有知覺,或失神地聆聽屋頂下作窩的麻雀吱吱喳喳叫,樹葉嘶嘶摩擦外牆。

“馬西亞斯!”克倫巴輕輕搖他說。

病人嚇一跳,眼皮顫抖,回頭看他們。

“你聽到沒有?——這是克倫巴,這是巴爾瑟瑞克,你的朋友,你當然認識我們!”

他們等了一會兒,盯著他的眼睛。

他突然用如雷的嗓音叫道:“鄉親們,看我孤單單在這兒!來救難!揍他們,狗養的!揍他們!”他抬起手臂抵擋別人的攻擊,仰跌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