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上的天空藍湛湛的,隻有幾片羊毛般的雲朵,像白羊散列在無止盡的蔚藍地麵,大太陽慢慢橫過太空,把世界照得暖和又光彩。

現在讚美詩響亮多了,發自大家的喉嚨和內心,吵得要命,鳥兒嚇得飛出附近的樹梢,偶爾有鷓鴣惶然由樹下飛起,或者小兔子蹦蹦跳跳逃開。

神父耳語說:“秋天播種的田長得很順利。”

磨坊主說:“麥穗中已經看見穀粒了。”

“那是誰的田,耕得那麼差勁?田畦堆了一半的糞土!”

“某一個窮‘地客’的馬鈴薯田,看來是用母牛犁的!”

“說不定是神父的長工犁的。”鐵匠惡毒地插口說。

神父氣衝衝地轉向他,但是沒說話,再度陪民眾大聲唱歌,不時瞥一眼浩大的田地,地麵到處隆起,像母親哺乳的胸部微微起伏,養一切走近她乳房的人。

落日將穀子鍍上金色,花樹的影子愈來愈長,隔著白花點點的果園框架,水車池發出眩人的光芒。村子在果樹下方,宛如在一個巨大的圓盤底部,花木扶疏,灰色的穀倉若隱若現。惟有教堂的白牆聳立在民宅上空,金色十字架在空中一閃一閃的。

“好靜!但願今天晚上別下雨。”神父說。

“不會,天上空空的,有涼風。”

“早晨下雨,現在一點水都沒有!”

“春天水退得快。”鐵匠附和說。

現在他們來到下一座岡丘,是社區的標界。岡丘很大,聽說“戰爭”期間被殺的人就埋在下麵。岡上有一個搖搖欲墜的木質小十字架,四周放著去年的聖像和花環,罩著不少頭巾。附近有一株樹幹分叉和腐壞的柳樹,新芽下藏有衰老的裂痕。這個地方很荒涼,很不吉利,沒有小鳥在附近築巢。結實累累的土地向四麵八方伸展,岡丘在沃土間聳著它不毛的側翼,隻見一層層黃沙,隻長出許多石蓮,一塊塊像肮髒的皮疹,和去年的毛蕊及龍葵幹莖混在一塊兒。

他們念祈禱文預防瘟疫,加快步伐再向左轉彎,越過白楊路,走一條又窄轍印又深的車道。

愛嘉莎留在後麵一會兒,抖掉十字架上的圍巾碎片。等她再度跟在行列後麵時,她基於迷信,把破布逐一埋在田問小徑裏。

現在風琴師開始唱祈禱歌,可惜隻有幾個人響應,聲音很微弱。

這時候神父累壞了,正猛擦額頭,回頭看鄰居的田地,跟社區長交談。

“我看這邊的豌豆長得很好。”

“一定可提早收割,土壤也變肥。”

“還沒到複活節前一周我就播了種子,但是我的剛發芽呢!”

“因為神父的土地低窪,又朝北。”

“咦,這裏的大麥長得好勻整,活像用播種機播的!”

“摩德利沙村的人是好農夫,耕田比得上貴族領地的人。”

“啊,不過我們的田地耕得太差了,上帝原諒我們!”神父淒然叫道。

鐵匠冷笑一聲:“靠慈悲耕種!人家送的東西,我們不能挑剔呀!”

“你們這些小流氓!你們若不走,我拉你們的耳朵!”神父對幾名扔石頭打鷓鴣的頑童大叫。

談話中斷了,風琴師開始吟頌,鐵匠陪他,女人悲切切齊聲高歌,祈禱聲飄過大地,像一群鳥兒飛累了,慢慢向地麵潛行。

他們穿過綠地,摩德利沙人停下手邊的活兒,脫帽甚至跪在田裏,遠處的人也不例外,連牛都抬起腦袋,低鳴幾聲。

他們離第三座崗丘和白楊路大約一浪的距離,有人大聲叫道:

“有幾個農夫剛走出森林!”

“也許是我們的親人哩!”

“我們的!我們的親人!”他們大叫,紛紛在前衝。

神父厲聲下令:“不許走!上帝的儀式要先完成!”

他們乖乖聽話,卻焦急地在地麵跺腳。現在人人都擠在神父後麵,他攔住他們,自己倒加快了步子。

一陣微風吹過來,把蠟燭給吹熄了,旗幟迎風招展,黑麥、灌木叢和開花的喬木都在遊行行列麵前彎腰。大家唱得更響亮,幾乎奔跑起來,同時在路邊的樹木間尋找農夫的白頭巾外套。

神父斥責說:“他們不會從你們身邊逃走的!”因為她們擠上來,踩到他的腳跟了。

漢卡在主婦的行列間,瞥見他們的白頭巾外套,也大聲歡呼。雖然她不敢奢望在人群間看到安提克,這種場麵仍叫她高興萬分。

雅歌娜與母親並肩走,恨不得跑上前去。她突然有一股熱望,上下牙喀嗒喀嗒相撞,無法咬合。別的女子迎接心愛的親人,也同樣熱切。不止一位姑娘和小夥子實在克製不住了,雖然奉命回來,仍抄小徑趕到馬路,跑的時候兩腿忽隱忽現。

遊行隊伍很快就來到波瑞納的十字架邊,也就是麗卜卡村和貴族領地之間的界丘前麵。

就在那兒,在遮掩十字架的樺樹下麵,他們的丈夫——他們的情人——全部站在那兒!他們看到遊行隊伍,已脫下頭部的飾物,所有的女人都看得見她們的丈夫、父兄和兒子久違的麵容:消瘦憔悴,卻高興得滿麵春光!

普洛什卡一家!——席科拉一家!——馬修!——克倫巴!——可憐的親人!——我們最愛的人!——“噢,主耶穌啊!”“噢,聖母啊!”愛的呼喚和耳語傳遍空中。每一雙眼睛都現出喜色,每一雙手都向前伸,每一張嘴巴都吐出歡呼和叫喊。但是神父用一句話喝止他們,走向十字架,靜靜念祈禱文:“由烈火中……”但是他讀不快,他忍不住時時看旁邊,以同情的目光瞥視這些可憐而憔悴的麵孔。

他念完之後,在他們低垂的腦袋上灑聖水,全心嚷道:

“讚美耶穌基督!噢,鄉親們,你們好吧?”

他們齊聲答複,並圍在他身邊,像小羊圍著牧羊人,有些吻他的手;有些抱他的膝蓋。他用力摟住每個人,緊貼在胸口,摸他們的臉頰,殷殷垂詢他們的健康。最後他筋疲力盡,坐在十字架下麵擦眉毛的汗珠和眼中的慈父淚。

身邊的村民也盡情發抒滿腹的激情。

然後是歡笑,親吻,喜極而泣,孩子喋喋不休,大家熱情說話、耳語和叫喚的喧嚷著;一切像歌聲由喜悅的心靈進出來。女人把丈夫拉到一邊,男人站在女人和孩子圈中搖搖晃晃。大家又是說話又是哭。這種情形延續了好幾分鍾,要不是神父看天色晚了,示意離開,還要拖好久呢。

他們走到森林邊那條路上的最後一處崗丘,周圍有不少小柏樹和鬆苗。

神父朗誦道:“噢,至愛的聖母。”大家同心同口頌讚,像春天的暴風雨,用喜慶的飛鑣猛擊森林。

森林低頭向路麵,俯視他們,在夕陽下擺動樹梢,密林深處卻十分肅靜和安詳,連啄木鳥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杜鵑的呼喚和田鳥的叫聲亦然。

有些地方,路麵行經耕過的田地,農民們默默從水溝邊魚貫通行,低頭看這片綠野,望著夕陽下火熱的花樹、攤在眼前的長形麥田,以及冬麥隨風款擺的田地,麥浪宛如潺潺滾到他們腳下。他們死盯著大地——他們的養母!有些人甚至脫帽致敬,人人都在內心下跪,無言地熱心崇拜她,神聖的她,人人思念的她!

第一陣寒暄後,大家聊得比較熱鬧,心情也自由多了。好多人恨不得跑進森林,粗聲粗氣大叫,或躺在田間灑一灑幸福的淚光。

惟獨漢卡自覺和大家格格不入。男人在身邊和眼前走來走去,大聲說話,女人和小孩圍在他們四周,欣喜若狂,仿佛在他們的羽翼下團聚。惟獨她沒有人關心。人人都喜滋滋地亂叫亂嚷,她雖在人群中,卻獨自憔悴——正如她見過大樹被一大堆灌木環繞,卻慢慢枯死,連烏鴉都不來築巢,沒有一隻鳥棲身!很少人跟她打招呼。當然嘛,每個人都急著看自己的親人。——放回家的人太多了!連返鄉害村民得看守儲藏室、鎖豬欄的賊胚柯齊爾也不例外!主謀人物社區長的弟弟喬治和馬修也回來了。隻有安提克留在監牢裏,她也許一輩子見不著他了!

這些念頭簡直叫她受不了,嚴重地壓迫她,她幾乎走不動路,但是她仍然走著走著,腦袋直挺挺,表麵上跟平常一樣勇敢,一樣有精神。他們唱歌的時候,她用堅定的嗓門唱著,神父念祈禱文,她頭一個跟他念——隻是嘴唇發白。惟有沉默的空當,聽見四周熱情的耳語,她的目光才盯著亮晶晶的十字架,繼續往前走,小心不讓眼淚——紅紅的眼皮下熱淚洶湧一泄露出她的感覺。她甚至忍著不打聽安提克的情形,怕一時崩潰,表現出滿腹的痛苦。不——不!她忍受了這麼多,她還可以撐下去,耐心忍受一切。

另外有個人也跟她一樣難受。雅歌娜的心情不比漢卡好。她在人群中羞羞怯怯走著,像受驚的森林野獸。起先她心馳神往,最先跑去跟男人打招呼,但是沒有人走過來,把她摟進懷裏,親吻她!她遠遠看到馬修,比別人高大,她的明眸盯著他,突然充滿遺忘的熱情,拚命擠過人堆。但是他好像不認識她,她還沒走到他麵前,他母親就摟住他的脖子,她妹妹娜絲特卡和其他的弟妹簇擁著他,軍人太太苔瑞莎含淚抓住他的手,不在乎別人看見!

她仿佛被潑了一盆冰水,火焰立即熄滅了。她多麼希望自己是人群的一分子,大雜遝的一部分,加入刺激的寒暄,跟別人一樣快樂!說真的,她像大家一樣,心底熱烘烘,準備分享每一道柔情,如今她發現自己孤立在人群外,自覺像一隻癩痢狗!

她感到非常辛酸,忍著不流淚訴苦,繼續前進,臉色像烏雲般陰森森的,隨時要下傾盆大雨。

她不止一次地想溜回家,卻辦不到,離開進行的隊伍太難了!於是她跟別人在一起,卻滿心困惑,簡直跟人群中尋找主人的拉帕差不多。她不想陪母親走,也不想跟她哥哥西蒙走,西蒙故意跟娜絲特卡溜到路上的柏樹叢裏去了。——這一切害得她很生氣,她恨不得用石頭打他們和他們那獰笑的蠢臉。

大家斜斜走出森林,她稍微鬆了一口氣。

最後的岡丘在交岔路口,其中一條路直接通到磨坊。

太陽下山了,一陣冷風由低地吹來。瓦勒駕一輛俄式馬車來接神父,神父匆匆行完聖禮。他們仍然唱著歌,但是嗓音疲乏無力。男人悄悄問起複活節燒掉的農莊,熏黑的廢墟此刻看得很清楚,他們還用好奇的目光打量附近的貴族領地。

大地主就在那兒,騎著栗毛馬在田間穿梭,有幾個人好像用長竿量地麵。路麵分岔的交口有一輛黃色的大馬車,和燒焦的麥梗相映成趣。

“這是什麼意思?”有人間道。

“他們在測量土地,但是看來不像勘測官。”

“我猜一定是商人,他們的樣子不像農夫。”

“倒像德國人。”

“對,對。深藍的頭巾外套,口含煙鬥,穿長褲。”

他們好奇地瞪眼說悄悄話,心裏有幾分模糊的疑慮,因為太專心,沒注意鐵匠默默溜走,由陰溝潛行到大地主身邊。

“他們可不可能買下波德萊西農場?”

“但是,上帝保佑我們別來個德國鄰居。”

現在遊行結束了。神父上了俄式馬車,跟風琴師一起走。民眾散成小圈圈,慢慢逛回家,有人走大路,有人成一列縱隊走各條小徑,各自從最近的通道走回家。

暮色降臨大地,落日四周的豔紅天空漸漸化為高空的淺綠色。磨坊那一頭的白蒸氣呈柔毛團滾上天。鄉野如今靜悄悄的,鸛鳥“喀啦——喀啦——喀啦”叫得響亮又尖銳。

那邊聽不見人聲了,遊行隊伍已消失在田地間。

但是,村子裏很快就熱鬧起來:他們由四麵八方鬧嚷嚷進村,每個男人都在違別已久的門檻上畫個十字,很多人拜倒在聖像麵前,真心啜泣。

現在又開始寒暄,女人吱吱喳喳說話,嬰兒牙牙學語,很多人敘述別情,間雜著熱吻和大笑。女人紅著臉把碗碟端到受苦的親人麵前,給他們大量的好飯好菜,誠心誠意逼他們吃。

能回家和親人團聚,他們太高興了,刹那忘了過去的一切創傷和幾個月的久別,一再把親人摟在胸口,問話簡直問不完。飯後他們到院子去看看,雖然天黑了,他們仍設法到果園和外麵周圍,摸摸牲口,愛撫開花的樹枝,把它們當做嬌兒的腦袋。

那天麗卜卡村的狂喜實在難以形容。

有一個例外,一個大例外——就是波瑞納家。

那兒幾乎沒有人聲。雅固絲坦卡回家看親人,幼姿卡和懷特克到比較熱鬧的別人家去了。漢卡守在黑漆漆的房子裏,抱著哭泣的嬰兒,終於流下辛酸的眼淚。

不過,屋裏倒不止她一個人。雅歌娜坐在另一個房間,也同樣難受,像小鳥揮翅猛撞牢籠的木條。

奇怪的命運同時落在她們倆身上!

雅歌娜比別人早到家,雖然表情陰森森的,卻立即開始工作:擠牛奶,弄水給小牛喝,甚至喂了豬仔。漢卡覺得奇怪,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雅歌娜不在乎別人的看法,氣衝衝幹活兒,似乎想用疲憊來淹沒她的悲哀。

沒有用。她的手臂發酸下垂,自覺背脊快要斷了,眼淚照樣湧出來,滴下麵頰,痛苦和淒涼感反而漸漸加深。

她淚眼模糊,看不見四周的人,打從她回家,彼德就跟在她後麵,一心想幫忙,目光到處跟著她打轉,常常貼得好近,她不知不覺往旁邊挪,但是她沒有注意到他。最後,他們倆在穀倉把割好的草料堆入提籃,他突然摟住她的纖腰,把她推向隔間牆,喃喃說話想吻她。

她想心事出了神,以為這不過是長工的惡作劇,說不定還為自己不完全受冷落而開心哩,但是,他把她按在草堆上,以濕熱的嘴唇去貼她的櫻唇,她突然看出他的企圖。她像旋風般跳起來,把他當一束茅草扔出去,他趴倒在打穀場上!

她抓住一根草耙,喘氣說:“你這下流的討厭鬼!你這瘟生!你這看豬郎,你!你若敢再碰我一下,我就弄斷你身上的每一根骨頭!我教你調情的下場。給你個血淋淋的教訓!”

過了幾分鍾,她不再想起他,把工作全做好,走進屋內。

她們的眼睛流露出悲哀和淚光,四目交投——刹那擦肩而過。

但是兩邊的門房都沒有關,燈火點上了,她們恰好不時對望一眼。

後來,兩個人一起弄晚餐,彼此離得很近,隻是不發一言。她們深知對方的痛苦,經常用懷恨的目光對望,喑啞的嘴巴仿佛默默在說:

“你活該——活該——活該!”

不過,有時候她們又彼此同情,若有一方先開口,說不定能和和氣氣聊聊天。她們甚至逗留在彼此身邊不走,用期待的眼神斜睨對方;怨恨似乎緩和了,苦命和孤獨感拉近了她們的距離。但情勢到此為止。總有事攔著她們——不是小家夥哭,就是心中湧起屈辱感,或者舊日吃虧的回憶。過了一會兒,她們分開了,憤恨再次蘇醒,她們的靈魂又湧出新的恨意。

“你活該!活該!——活該!”雙方在心底咬牙,目光如炬,準備吵架甚至打架,發泄共同的積怨。

幸虧沒到那種地步,雅歌娜飯後就回娘家了。真是溫暖漆黑的長夜。天空深處有幾顆星星閃呀閃的。泥沼上空有一層白色的薄霧,青蛙呱呱叫。田鳧的驚叫聲不時傳來,酣眠的大樹挺立在夜空下,果園呈灰色,宛如撒滿石灰,又似香爐般飄出香味,櫻桃樹、半開的紫丁香花苞、水麵、露珠點點的土壤——氣味都很香,每一種花吐出獨特的芳甜味,渾成醉人的異香。

村子裏還有少數人在門階或朦朧的住宅四周說話,馬路上人潮洶湧,樹影幢幢,隻有幾處地方出現一條條窗口射出的燈光。

雅歌娜原想去看她母親,但是她拐彎向水車池走去,一路上經常停下來,老是碰見雙雙對對的男女摟著腰低聲說情話。

她哥哥和娜絲特卡也在那兒,正熱烈擁吻呢。

她還意外碰到瑪麗·巴爾瑟瑞克和瓦夫瑞克站在樹籬邊親嘴,遺忘了世間的一切。

有些人她是聽聲音認出來的。水塘或圍牆邊的每一個暗處都有耳語聲、悄悄話、炙熱的歎息、沙沙聲或掙紮聲傳來。全村仿佛熱情到極點,連黃毛丫頭和半大的小子都在巷道中玩調情的把戲。

她突然感到惡心,訣定立刻到母親家去。路上和馬修麵對麵相逢,但是他沒理她,隻當她是樹木的殘梗。他跟苔瑞莎一塊兒散步,情話綿綿,緊摟著對方,他們由她身邊走過,她還聽見他們的語聲和悶笑。

她猝然向後轉,拚命奔逃,仿佛被一大群野狗追趕,三步兩步跑回家。

那天晚上靜靜過去,春意很濃,由於村民團圓,幸福到極點,空中滿是喜氣。

遙遠的夜空下,不知道是香甜的果園還是田地間,有一支長笛正在吹奏戀曲——似乎為一切呢喃、親吻和狂歡伴奏。

沼澤問青蛙齊鳴,偶爾中斷,另一群青蛙由霧蒙蒙的水塘發出充滿睡意的長鳴聲,與它們相應和,微弱多了,巷道間玩耍的少年學它們唱歌,以打油詩跟它們比賽。

“鸛鳥壞,壞,壞:願它噎死,噎死,噎死!隨它去咯,咯,咯,心裏樂,樂,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