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曾漫步在山岡上(1 / 2)

2010年7月的一天,內蒙古阿拉善右旗的朋友貼木爾巴根打來電話,說包音*去世了。我驚呆了,接著我反複問他,這個消息確實嗎。他說,千真萬確。包音*是乘火車到內蒙古臨河車站準備下車時猝然倒下的。

幾天後,貼木爾巴根又發來短信說:16日下午火化……放下電話後,我撥通台灣席慕蓉大姐的電話告訴了她包音*去世的消息。

我總覺得包音*沒有死。直到現在我都在無意中等著他的短信或電話,一聲“阿哈——”從電話那頭傳來。可是,包音*真的死了。

包音*去世後又過了幾個月,貼木爾巴根打來電話告訴我包音*去世前後的一些事。他說,2010年夏天包音*總感覺身體不舒服,說要去青海貴德縣溫泉治療,那裏醫生檢查出他有胰腺病,讓他注意少吃東西,但他不太在意。他在那裏碰到了一個當地的朋友後,他又丟了自己的錢。醫生讓他回內蒙古,說高原氣候不適應他。他從西寧到了蘭州,在蘭州住了兩天才買到去臨河的火車硬座票,火車是淩晨到了臨河站的,火車停下後他站起來拿了包,剛走了三步就倒下了,時間是2010年7月14日。列車員把他抬下去送到醫院他就斷氣了,然後就送到了太平間,列車員又找到他身上的手機,根據手機上的電話一個一個地聯係他的親人或朋友。那列火車也因此而晚點一個多小時。據貼木兒巴根說,接到電話的人竟沒有一人當回事去通知別人,是怕麻煩嗎?最後列車員打通貼木爾巴根的手機,貼木兒巴根得知好友的噩耗後隨即就通知了包音*的弟弟,又借了兩千元給他弟弟,包音*的弟弟和一個叔叔趕到臨河去料理了後事。後來,骨灰可能放到了阿右旗額爾布蓋鄉的包音*父親的墓地上了。

包音*活著的時候每年都來祁連山中看望我。

那還是在十年前,我接到一個電話,聲音渾厚,說他叫包音*,他看過我的散文《蒼狼大地》。

阿拉善右旗的駱駝

我在小鎮的汽車站接他,高而胖的個頭,不修邊幅,我感覺他的模樣有點像是山西農民,但還是能看出南部蒙古人的特點。在人群中他常常顯得靦腆而局促不安,有時是怯怯的,像個常受*而沒有享過天倫之樂的孩子。我有時想,他也許有過一個不幸的童年,不敢瞎猜,我也從沒有問過他的童年和少年時代是怎樣的。他愛書如命,隻有他拿起書時,才顯出他身上潛藏的灑脫、從容和智慧,讀書時他的微笑是動人的,笑中有點憨有點欣慰還有對某種知識和事件的洞察力。他小心翼翼地翻著書頁。他的書都保護得很好,每次看書他都要洗手。他還要求我在看書前一定要洗手。我知道他在自己的家有很多珍貴的藏書,但我沒有去過他獨自一個人在臨河市的家。

我們每年見一兩次麵,每次他帶來的書都會讓我驚喜不已。我們談論多的是蒙古近代史,他確實為我打開了一個新的視野。他不沾煙酒,也從不去各種娛樂場所。他孑然一身,三十好幾了,一直想找個伴侶,但不知為什麼總是不順利,一次又一次都成了水中撈月。他在俗世生活中顯得孤獨而又笨拙,在書本知識上是那麼博聞強記、敏銳又聰慧,他對蒙古民族充滿了刻骨銘心的熱愛。他是一個默默無聞的蒙古近代史專家,一個民間學者。

後來我得知他嗜酒的父親在他小時候就去世了,母親改嫁後就沒了任何來往。他的童年和少年時代曾是怎樣的呢?後來一個弟弟失蹤,另一個弟弟去寺院當了僧人。他來往的親人實在不多,有時他寄居在阿拉善的親戚家,有時在青海的溫泉療養院,更多的時候他一個人在臨河市自己的小房間裏生活著,孤獨而清苦,酷愛讀書的他用半生的時間收集了很多珍貴的藏書。他一直過著無依無靠的漂泊生活,在漂泊中不倦地追求著知識,尋訪著他敬佩的學者。

有一年春天我帶他去了祁連山中的堯熬爾人亞樂格部落的舊地大河鄉。我們在草地上漫步,他感歎這裏的草原之好,而我看起來這兒隻是祁連山地區二三流的草原,當然他是和阿拉善的沙漠草地作比較的。

我們一邊聊天一邊走在青草萌發的草地上,鄉政府附近的柳樹和楊樹也已經發芽了,小溪水從溝裏靜靜地流著。

2007年的夏天,我們倆一同西行到新疆西部的伊犁河畔,察布查爾錫伯族自治縣一個錫伯族農民的村莊——依拉齊牛錄。我們住在一個錫伯族朋友的家裏。我們在這個伊犁河畔的小村莊徘徊良久。

斑鳩在高大的白楊間聲聲呼喚。朋友的媽媽告訴我,斑鳩叫的是“姑姑——等等——姑姑——等等——”,因為斑鳩的姑姑成仙了,斑鳩自己也想成仙,一邊追一邊呼喊,但懸崖峭壁的岩縫把小斑鳩的爪子給夾住了,血流不止,從此以後,斑鳩的爪子就成了紅的,而且一直在呼喊自己的姑姑,每當夏季,斑鳩的聲音就響徹雲霄,年複一年。斑鳩的聲音怎麼聽都像是哭泣的聲音。院子外麵,雲層中星光閃爍,風吹著樹葉,樹葉間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叫著,村莊裏的狗叫聲此起彼伏。

朋友家的院子裏有葡萄架,葡萄還沒有長熟,杏子已熟透了,從杏樹上紛紛落下,滿地都是金黃色的杏子。屋後的院子裏,奶牛哞哞叫著,雞在草叢中覓食,後院外麵還種著玉米和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