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楊荻胡亂應了聲。
明子已經追了過來,“別不當回事,我這很快就要施工了。”
楊荻十分為難地對明子說:“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吧,等我找到房子馬上就搬走,房租我會按時付的。”
“現在根本不是房租的問題,剩下這幾天的房租交不交都無所謂,問題是我已經與施工隊簽訂了翻建合同,我不能總等著你呀,樓上的三木、吉村都已經搬走了,就剩你還賴著不走。”
明子的話說得非常尖刻,而楊荻隻能忍氣吞聲不敢動怒,甚至用哀憐的目光乞求著明子。明子做出非常氣惱的樣子,心裏卻覺得很開心,她知道前段時間之所以與大野的關係有些緊張,完全是因為麵前這個樣子可憐兮兮的女人,她對楊荻一點也不同情,真恨不得立刻將她趕出去。
“我……”楊荻不知說些什麼才引起明子的同情和寬容。
“好吧,看你一個女孩子家怪可憐的,再給兩天,但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超過本周,否則別怪我不講理。”
“謝謝。”楊荻違心地說。
楊荻出院之前翻看了一遍信箱,裏麵除了商家贈送的各色商品廣告外,沒有任何一封信件。出了院門來到街上楊荻真想放聲大哭一場,如今她要隻身麵對所有困苦,得不到任何幫助,最令她傷感的是至今沒有收到季文昌的來信,不但得不到幫助和安慰,還要為他牽腸掛肚。就在楊荻煩亂之際,明子酸溜溜、嗲聲嗲氣的嗓音忽忽悠悠地越過院牆飄了過來:
用你那熱情洋溢的手
將我緊緊擁抱
但願隻有你我二人同在
愛到生命的終結
生命猶在,愛心不移
臉頰依偎著臉頰
與你同享熱吻的歡愉
若能同你朝朝暮暮
我便別無所求
……
明子的歌聲深深刺痛了楊荻的心,她用雙手捂住耳朵,逃避瘟疫般遠遠跑去。楊荻一口氣跑到電車站才放緩腳步,也許是由於跑得太猛,她感到胸口堵得上不來氣,不得不停下來小憩一會。
“楊桑,楊桑。”大野喚著楊荻從不遠處快步走來,走到近處發覺楊荻臉色不好,“楊桑,你沒事吧?”
楊荻擺擺手喘息著沒有回答。
“你是不是病了?瞧你的臉色很不好。”大野關心地說,“要不要我送你一段?”
“不必了,我什麼事也沒有。”
楊荻沒有心思與大野閑聊,她要趕去上學,強撐著身體走進電車站。
大野一步一趨地跟在楊荻身後不知趣地問:“你表哥去了南美洲之後還好嗎?”
楊荻對大野的話感到非常厭煩,加之他一直尾隨在自己身後,使楊荻覺得無法忍受,她真想甩開大野,可是雙腿發軟無力跑開。
大野仍在對楊荻說話,態度極為誠懇,“我想請你吃飯,可以嗎?喝杯咖啡也行。”
“我要趕去上學,有機會再說吧。”
“我有話想對你說……”大野執著地說。
“那就晚上到店裏來吧。”
恰在這時楊荻掏出月票通過電車站的檢票口,而大野卻被檢票員攔在了外邊。大野忙摸口袋,這才發現自己不但沒買車票,連錢包也沒帶,大野懊惱地拍了下自己的額頭,眼睜睜看著楊荻走下台階,最終消失在人群中。
清晨,電車站裏滿是候車人,站台上秩序井然,人們自覺地排好隊靜靜地等待著電車的到來。一輛電車緩緩駛進站台,不等乘客上完人已經擠不上去了,不急於趕路的人自覺退了下來,站台上的工作人員在用力地推著門邊的乘客,直至車門關上。
楊荻是被後麵的人擠上的電車,她被夾在中間動彈不得。車廂內充斥著一種混雜的氣味,香水、脂粉、發膠、煙草、皮革、樟腦,所有這些混合在一起形成怪異的氣味,彌漫在擁擠不堪的車廂內,令人喘不上氣來。電車啟動時車身晃蕩了一下,楊荻的身體受到來自各方麵的擠壓,她知道在日本有一種男人專門在乘電車時揩女人的油,抓一把捏一下,或是借著車內擁擠成心在女人身上蹭來蹭去,想到這楊荻使出全身力氣竭力保護著自己。這時,她看到眼前橫著某人的一條胳膊,筋骨分明的手緊緊握著把手,她不由想到了季文昌,他們一起乘電車時季文昌總是這樣將胳膊橫在楊荻麵前,以便楊荻抓住自己的胳膊站穩腳跟,無論電車內是否擁擠她都會傾注全部身心,用雙手緊緊抱著它,那種相依相偎的親昵感至今使她回味無窮、留戀無比。如今,季文昌已遠渡重洋去了南美,將她隻身留在了東京,留在這個被陌生人包裹的車廂內,不能不使她生出傷感。
電車駛到池袋車站時,楊荻已幾乎氣力全無,她被人流擁下車,又被人流裹向出站口。通往出站口的地下通道有一個十幾米長的台階,上下台階的人們自覺分行於兩側。楊荻把著台階的扶手一級一級地往下走,走幾步停下來歇息一會,望著長長的台階,聽著紛雜的腳步聲,她的心裏很不是滋味,這裏曾是她和季文昌幾乎每天都要經過的地方,她不正是在這一級一級的台階中熟悉了東京,走近了季文昌嗎。她多麼希望季文昌能陪伴在她的身邊,或像過去那樣等候在出站口的老地方。可是現在人去樓空,留下的隻有那顆湧動不息的心,不泯追求的魂,她踏著台階一步步走向孤獨。她感到雙腿越來越沉重,仿佛腳下是萬丈深淵,她感到心底一股氣在往上頂,如打碎了的五味瓶,甜酸苦辣一應俱全。突然,一陣眩暈猛烈地向她襲來,楊荻的身體開始發飄,她想抓住台階旁的扶手卻沒有抓到,隨即眼前一片漆黑,已經完全不能自己,黑暗的宇宙中閃現出一條帶狀的紅色,像一隻飄動著的紅頭巾,她隨著那紅頭巾飄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