讖靈草
拍案驚奇
作者:菊韻香
(一)
黃胡子長著一副又瘦又尖的下頜,髭須全無,但他的老爹姓黃,娘姓胡,他是他們的親生兒子,自然叫黃胡子。黃胡子不上班,也不擺攤做生意,每年隻需出去三五次,轉上十天半個月,帶回的賞錢便足夠養家糊口。這天,黃胡子正在街口閑逛,一個中年男子忽地從街角閃出,一把握住他的手再沒鬆開:“黃師傅,我可找到你了,求你務必要幫幫我,幫幫曹明文!”
黃胡子沒吱聲,用黃豆般大的小眼睛睃著對方等待下文。中年男子雙膝一屈就要下跪:“我叫霍遠,是做山貨生意的。曹明文是我的同鄉,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要不把他帶回去,他的母親會死不瞑目,我也會愧疚一輩子哇。”
乞求入耳,黃胡子忙扶住他,問:“大概方位在什麼地方?”霍遠搖搖頭,苦悶回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寂靜嶺。”
寂靜嶺?黃胡子一聽,不由得蹙緊了眉頭。他所從事的古老行當,民間稱為“訪骨”,意即尋訪陳年屍骨,可寂靜嶺地處荒郊,掩埋在那兒的大多是數年乃至數十年都無人問津的無主屍。想從散布在方圓幾十裏的近千座野墳中確定哪一個是霍遠的好友曹明文,不亞於大海撈針!
盡管如此,當日中午,黃胡子還是坐進霍遠的轎車,顛顛簸簸開往平素人跡罕至的寂靜嶺。路上,霍遠說曹明文是在去年進山收皮貨時迷了路,丟了命,直到半年後,他才得知這一不幸消息。幾次去找警方,警方卻說當作無主屍埋了,至於埋在哪兒,負責此事的協警已辭職,聯係不上。就算聯係上,當時隻立了墳頭,沒留任何標誌,也未必能找得到。而在幾天前,他回老家,碰到了曹明文的老母親。老母親的雙眼都快哭瞎了,再三央求他打聽兒子的下落,不然,她死都合不上眼。說到這兒,霍遠的眼窩裏亮汪汪一片。
看得出,霍遠是個重情義的男人。黃胡子問:“他是怎麼去的?”
霍遠禁不住打了個寒噤,眼底多了絲驚悸之色:“聽警察說,應該是遭到了黑熊的襲擊,整個人都被……被撕爛了。”
是凶死。黃胡子又問:“他遭遇不測,連警方都沒查到他的身份資料,你怎麼就斷定他死了?沒準兒他去了外地,人還活著。”
“不,不可能。”霍遠突然變得無比激動,猛踩了刹車扭轉頭,一字一頓地說,“是他親口告訴我的,在──夢──裏。黃師傅,你信嗎?”
(二)
寂靜嶺到了。
黃胡子推門下車,帶著霍遠走進了陰風淒淒的山窪。對於霍遠的說辭,別人也許會當做荒誕不經、故弄玄虛的無稽之談:人死魄散,怎會托夢?但黃胡子從不辯駁,也不爭執,因為他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相信善惡總有報,更相信世間萬物皆有靈氣,比如讖靈草。
讖靈草也叫墳頭草,黃胡子訪骨,靠的就是它。走到一座破敗不堪的荒墳前,黃胡子先恭恭敬敬地跪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接著小心翼翼地拔出一棵茅草,眯眼查看一番,喃喃開了口:“姑娘,打擾了,還請姑娘多多諒解。”
見此情景,霍遠驚訝得脫口而出:“黃師傅,你是說裏麵葬的是個女人?”
黃胡子沒接茬,又邁步走向附近的一座墳頭。一連查看了十幾座無墓無供台的野墳後,太陽已落了山。四下張望,霍遠不覺著急起來:寂靜嶺上的荒墳實在太多了,僅憑你一個人,見墳就磕頭,還不得找到猴年馬月去。倒不如你教我一招半式,讓我也幫把手。心下正想著,黃胡子似乎看破了他的心思,神情凝重地說:“你往東麵走,隻看長在墳堆正中間的茅草,遇到葉子顏色發暗、草莖直挺的,你給我做個記號。記住,不管新墳舊墳,大墳小墳,隻要看草,必須磕頭。”
霍遠應了,忙不迭地奔向前麵的一座老墳。黃胡子也顧不上休息,繼續查找。找著找著,忽聽一聲令人膽顫的驚叫撞入了耳鼓:“黃師傅,快救救我,他、他、他抓住了我的腿──”
是霍遠。霍遠踩塌了墳穴,一條腿已深陷進去!
黃胡子暗叫糟糕,撒腿衝去。霍遠早駭得魂飛大半,語無倫次地嘶喊:“快點啊,我的腳脖子,他在往下拖我!”
黃胡子緊忙拔起一棵草掃一眼,隨即“撲通”跪下連聲道歉:“老先生,請你高抬貴手放過他吧。他尋友心切,並非有意冒犯。日後,我黃胡子定會來陪你喝兩杯!”
說來也真是不可思議,等黃胡子許過願,霍遠幾乎沒怎麼費勁,就把深陷坑洞中的右腿拔了出來。黃胡子陰了臉,冷聲說:“心不誠,事難成,糊弄別人等於糊弄自己。黃先生,你還是跟在我身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