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牙”也是一愣,原來,他乳名就叫小栓子,原本是山溝裏生人,趕上鬧匪患,爹娘被殺,姐姐也不知去向,小栓子隻好流落街頭,邊乞討邊打聽姐姐下落。姐姐音信杳無,為了吃飯,他也就當了土匪,後來熬成了山大王。見吳老太太怒氣衝衝罵將出來,他先自有些佩服:“這娘們兒倒有幾分勇氣。”又聽說是他姐姐,心裏說有這麼個姐姐才不汙了我的名聲,然而心裏一再告誡自己,當心,別讓她騙了,就冷著臉不做聲。吳老太太心中有數,假裝問“弟弟”:“你家掌櫃的是哪位?姐姐出錢求他賞咱們個團聚吧。”說著,摟住“鋼牙”就放聲大哭,哭得情真意切。
土匪們每闖民宅,麵對的都是磕頭求饒的主兒,哪見過吳老太太這樣大膽的女人?待到她哭著喊“鋼牙”為“小弟”,“鋼牙”就有些驚動:她原來不知我是誰,備不住真是我失散的姐姐,就說:“你真是我姐姐嗎?那好,我進去看看家。”說著要往裏進。
“慢。”吳老太太伸手攔住,“看你的模樣像我兄弟,可我還不能冒失認下,這麼多年的事兒,你先把衣裳撩開,讓我瞅瞅你左胳肢窩下。”她隨即對一邊發抖的管家吩咐,“你拿來燈盞,我家小栓子左胳肢窩那塊有個朱砂色的貓爪子胎記……”話未說完,“鋼牙”就失聲叫道:“姐,你真是俺的姐,你看……”
其實吳老太太所派去的何三聰明伶俐,比起山上的嘍們,那肯定更討“鋼牙”的歡心,這就得到了侍候“鋼牙”洗澡的機會,看到這塊胎記,表麵不動聲色,暗地裏卻告訴了吳老太太。“鋼牙”如何知道這些,以為真是親姐姐。這邊吳老太太聽“鋼牙”認她作“姐”了,欲擒故縱,仍然裝作不信的樣子:“我得驗看了再說。”管家取了罩燈來,“鋼牙”乖乖地撩開衣裳讓她看。吳老太太卻不急於相認,看得極細,良久,才說:“果然是小栓子,快把衣裳穿好,夜裏風涼。”又問眾匪徒,“咱們掌櫃是哪位?賣個人情,讓俺姐弟倆熱乎熱乎。”
嘍們沒有“鋼牙”的吩咐,誰敢隨便吭聲?“鋼牙”把手往後一揮:“我先看看去,都在這兒守著。”他攙了“姐姐”,徑去大廳。一家飲酒的早嚇得人影皆無,各自回房中哆嗦去了。吳老太太拉過兩把太師椅,讓“鋼牙”坐在她身邊,左瞅右看,歡喜得閉不上嘴,說了好多體己話,又道:“你看,孩兒們還沒見過舅舅呢。”便高聲向屋裏高喊三個兒子的小名,“你們都出來給舅舅磕頭!”
“鋼牙”這會兒可真的進入了舅舅的角色,他朝外麵喊了聲:“把今天發的利市(搶掠的財物)全留下,給外甥們作見麵禮。”又說:“姐,我長久在這兒,於你不利,改日再來看你。”一拱手,領胡子們悄然撤去。吳老太太假裝吃驚:“兄弟,你在山裏還真管點事兒?”“鋼牙”隻是笑笑。
一場劫難,就讓吳老太太輕易化解。三個兒子、兩個兒媳都嚇得屎尿屙在褲子裏。吳老太太看了他們的狼狽相,淡淡地說:“難怪老爺子說你們沒本事,真是知子莫如父。”
從那以後,“鋼牙”時常輕裝簡從,入城來看“姐姐”,每次都留下很豐厚的禮物。吳老太太除了囑咐“兄弟”小心之外,事後吩咐管家,禮物登記封存,不得亂動。兒子、兒媳不解:“他給的,又不是咱們要的,收下礙什麼事?”
吳老太太嚴肅地說:“我為全家老少免災,不得不認匪為弟,真是人生之大羞。但你們聽著,做人不得貪財,尤其是不義之財。若貪財好利,男人則容易為盜,女人則容易為娼。”說得晚輩們心服口服。
這年春節,吳家老大領頭,率全家給吳老太太拜壽,不但磕了頭,還實心實意地喊了“娘”。
轉眼間,一年過去了,關東胡子又活躍起來。“鋼牙”再次率嘍們進城搶掠,想給姐姐留下點兒錢財,卻見院子冷冷落落,隻有老管家一人守望。管家說,老太太已領著全家搬走,僅留下一封信給“鋼牙”,信中勸他見好就收,不要在匪行裏陷得太深,所贈財物,分文不取,請“鋼牙”驗收。信中說:“姐姐隻缺個安分守己的弟弟。”
“鋼牙”歎了口氣:“姐姐準是嫌我壞了她的名聲,才避我而去。我今後隻能在心裏求老天爺保佑她就是了。”他在吳家空院裏呆立了好半天。
然而“鋼牙”畢竟匪性難改,並沒聽吳老太太的話,最終落在了警察手裏。臨槍決前,問他有什麼話留下,他說:“這輩子頂傷心的是,沒跟姐姐最後道別……”
選自《故事世界》2013.8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