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火車的聲音並沒有影響到秦芮的睡眠,而韓之風則沒那麼輕鬆,躺在床鋪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眠,閉上眼睛,記憶洶湧而來,腦海裏不斷閃現往日的畫麵,韓之風隻好坐起來,看看窗外忽明忽暗、一閃而過的城市燈光,打發無聊的長夜。兩人到達秦芮的家門口時,臉上都有些疲憊,迎接他們的是秦芮父母的熱情,以及一桌子豐盛的飯菜。在秦芮的家裏,韓之風沒有感覺到一絲的尷尬,秦芮的父母從來沒有打聽他的家庭。他們對他的態度客氣卻不令人感覺生疏。
兩人在家無所事事,韓之風翻閱秦芮的舊照片,在她初中畢業合影的照片上,韓之風看到了許多曾經熟悉的麵孔。那時候,他們是一群無憂無慮、不愛學習,喜歡四處閑晃混社會,偶爾惹點是非、有著一個江湖夢的熱血少年,在學校裏飛揚跋扈、乖張叛逆,壞壞地對著漂亮女同學吹口哨,給暗戀的女生寫情書,為了很小的事情自已為是講義氣而打架,他們的生活真實地驗證了“人不輕狂枉少年”的這句話。照片上笑容依舊,可是人已經散落天涯。初中畢業照片上陸裏昂和秦芮遠遠相隔,散落在人群中,毫無相關,而高中畢業照片上陸裏昂就站在了秦芮身邊,成為了她最好的朋友。韓之風想,世事太過無常,我們都是被命運安排的棋子,這一刻有秦芮在身邊,已經足夠。
韓之風沒有忘記此次來Y城還有另外一個目的,那個養育了他十幾年的家,有他不能割舍的親人。韓之風拒絕了秦芮的陪同,獨自前往他口中所謂的親戚家。他的養父母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有說不出的驚喜,兩人在經曆喪子之痛後,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幾歲,僅剩的一個養子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後也離他們而去,兩個孤寡老人相依為命,身形越發佝僂,韓之風在他們怔怔的目光中走過去將他們抱住,兩位老人終於老淚縱橫,韓之風的到來仿佛給老人晦暗的生命注入一道陽光。韓之風說:“我永遠是你們的兒子。”兩位老人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臨走的時候,他的養父母問:你什麼時候還能再回來啊。韓之風說:下次回來的時候我會帶一個人回來。
韓之風不是不想留下來陪他們,隻是秦芮那裏實在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難道要他騙她,謊言總有揭穿的那天,與其欺騙她,不如找個合適的機會坦誠告訴她真相。韓之風沉浸在一團亂麻的思緒中,手機鈴聲響了都沒聽見,秦芮大聲叫他:“想什麼呢,趕緊接電話。”韓之風看了一下手機,又看看秦芮,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到陽台去接電話。電話裏祁月說:“我現在在Y城。”韓之風小聲說:“你來這裏做什麼?打算待幾天,準備住哪裏?你為什麼總是這麼任性?”祁月說:“你能來,我為什麼不能來。”韓之風說:“這樣吧,我養父母家你是知道的,你先過去住他們那裏!”祁月說:“告訴我,你在哪裏,我就隻見你一麵。”韓之風拗不過她,隻好告訴了她秦芮家的地址。
然而,他還沒走出陽台,又一個電話打過來:“還記得我嗎,韓兵。”陰沉的聲音令他的心猛然一收,不禁哆嗦了一下。韓之風問:“你是誰?”那個聲音顯得有些不耐煩了:“一會兒你就知道我是誰了,誒,對了,秦芮家的小區可真古老啊,這麼多小巷子,我差點都迷路了,不過還挺好玩的。”韓之風的心一沉,對方果然來者不善:“你想幹什麼?”對方不緊不慢地說:“不幹什麼,聽說你回來了,就想跟老朋友見個麵,敘敘舊而已。”韓之風透過陽台的玻璃窗看著一臉安靜的秦芮,壓低聲音說:“有什麼事情就衝著我來好了,不要再來打擾秦芮。”韓之風放下電話,臉上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對秦芮說:“有一個朋友約我見麵,我去去就回來。”
韓之風深知這些人的心理,越是黑暗、越是人少的地方,越是他們所謂的解決恩怨的好地方,他往零落交錯的小巷深處走去,狹窄的小巷,因為樓房將陽光遮擋住,而常年不見日光,地上鋪的石板縫隙裏生長出綠色的苔蘚和不知名的雜草,更填了幾分潮濕,整個小巷給人一種陰冷的感覺。小巷的盡頭,隱約可以看見幾個手裏抄著家夥的人。韓之風頭皮有些發麻,但他已經走到這裏,就不能退縮。林強站在幾個人中間,幾年的時間,他的臉上已經褪去了少年的青澀稚氣,換來的是洞穿世事、自甘墮落的冷漠、狠毒。那種眼神仿佛幾千隻利箭刺穿韓之風,令他不寒而栗。
林強開口:韓之風,你有種,今天我們就來算一下舊賬,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好久了。韓之風回答:這麼多年了,你還沒有一點悔悟嗎。林強冷笑了一聲說:悔悟,我有什麼可悔悟的,該後悔、該贖罪的是你們,同樣是打架,你換個名字,就可以逃到另一個城市逍遙快活。而我,卻在少年改教所裏待了三年,出來之後被所有人嫌棄。你現在不僅上了大學,還得到了秦芮那個女人,而我還是當初的小混混。是你們悔了我。林強到最後,聲音有些歇斯底裏:這個世界為什麼這麼不公平。我沒有得到的,你同樣也別想擁有。
韓之風說,你想怎樣。林強說:我就想出這口惡氣。韓之風說,到現在,你還是隻會用暴力解決問題。看來,你的下半輩子還得再少改所度過,呃,不對,你的年紀已經沒資格進少改所了,該進的是監獄,以後出來就是老改犯了。林強被韓之風的話徹底激怒了,他掄起手中的木棒朝韓之風揮過來,韓之風抬手抓住了木棒,兩人都死死地抓著木棒,誰也不肯鬆手。
空氣中傳來一絲微弱的聲音:“韓之風,是你嗎?”韓之風聽出是秦芮的聲音,他抓著木棒的手突然鬆開了,也讓林強有機可乘,林強將木棒對準韓之風的右腿打了下去,韓之風因痛苦叫了一聲,猝不及防,單膝跪在地上。秦芮跑過來扶著他。
韓之風最不願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本來想要親口告訴秦芮的真相被林強搶先說了出來。話從他的口中說出,就像變了味道一樣,聽起來那麼刺耳,一向冷靜的秦芮聽了他的話也愣住了,她用難以置信、失望憤怒的眼神看著韓之風,韓之風還來不及解釋,兩人就被林強的人團團圍住,淹沒在他們的棍棒之下。韓之風隻有從秦芮身後緊緊抱住他,以抵擋這些喪心病狂的人對他們的攻擊。
韓之風為了護住秦芮,已經沒有了還手的餘地,隻能任憑那些棍棒打在自己的身上,一下又一下,打在韓之風的後背上,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響。他的額頭上也被人打破了,滲出殷紅的血跡。在韓之風昏迷倒下之前,他隱約看見秦芮的眼神和表情由失望轉為擔心,他終於放心地閉上了眼睛,嘴角依稀有一絲笑容。
不管他是韓之風,還是韓兵,他都一樣的想要保護秦芮。初遇秦芮的時候,他心中也曾有怨恨,可是他知道,不是秦芮的錯,那時候的他們,包括哥哥,都還太年輕,少年意氣,血氣方剛,衝動魯莽,所以才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他現在想起當初那一場架覺得打得有些可笑,他甚至都記不清楚當初斤斤計較些什麼,那個打架的理由是什麼。經曆成長的煩惱,經曆親人離世的悲痛,他在世事的變幻莫測中逐漸看透人世百態,更想要抓住屬於自己的那份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