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魂銷盡夕陽前(3 / 3)

我四麵一瞧,隻見屋裏布置得精雅別致,迎麵牆上是一幅梅花圖,老幹新枝,昂揚向上,一派勃勃生氣。案上陳著一個鏤刻精美的木架,上麵懸掛著一塊晶瑩剔透、綠意盎然的翠玉,旁邊還係著一個小木錘。這是什麼呢?我仔細端詳,玉塊長約尺許,寬約四寸,形略如曲尺。我拿起小木錘輕輕在玉塊上敲了一下,清越的聲音頓時盈滿雙耳。難道這便是所謂的玉磬?左邊書架上壘著滿滿一架書,我隨手抽了一本,卻是《漱玉詞》,剛翻開來,眼睛就被一雙手蒙住了,心內不由得詫異,我在宮裏並沒有熟人,誰會和我做這種隻有熟人之間才會做的遊戲?用力掰開他的手,回頭一看,竟然是他!

我驚訝地問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站在我麵前的正是在承德把我射傷又幫我療傷的神秘少年。可是如今,他卻穿著一身龍袍。康熙!早就應該想到是他,比納蘭容若氣質還要高貴的少年除了皇帝還會有誰?

看到我驚訝的神色,他有些得意地說道:“沒想到吧?我說過讓你跟在我身邊,自然要把你帶到我身邊。從今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居所,你就是朕的梅妃。”

我一下子蒙了,不會吧?看起來他也就十幾歲的樣子,在21世紀的時候,雖然也有比我小的男孩子追求我,可是最多小三四歲而已,我怎麼能嫁給一個還未成年的男孩子?於是,我斷然拒絕:“不,我不願意!”

“你不願意?”他似乎很驚訝,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我,“為什麼?”

沒等我回答,他又自顧自說道:“我明白了,納蘭容若才華橫溢,風流倜儻,你和他,也算是青梅竹馬??”

我冷哼了一聲:“他隻是詞寫得好。論文韜武略、雄才大誌,他怎及得上皇帝萬一?”

他的臉色緩和下來,“既然你心中沒有納蘭,那麼為什麼不願意做我的妃子?”

我被他問得哭笑不得:“難道我不喜歡他,就得喜歡你?”

他倒是回答得理直氣壯:“自然如此,難道你心裏還有別人?”

我歎息道:“我不嫁給你,是因為你太小了,我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你。”

他笑了笑,“我連江山都治理得了,還製服不了你一個小丫頭?我現在還有別的事情,等晚上,我來臨幸你,讓你知道我到底是個孩子還是個男人!”說罷轉身離去。

我恨恨地望著這個大男孩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心裏又是氣憤,又是好笑。

“娘娘!”身後傳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我回過頭,隻見兩個小宮女捧著食盒站在我身後,我這才感覺到肚子裏已經空空如也,還是先享受美食吧。兩個宮女擺上飯菜,一個高個子的宮女一邊伺候我吃飯,一邊說道:“娘娘好福氣!一入宮便有了封號,還是正二品的妃子。”

“哦?”我回頭看向她,“這麼說,這還是皇帝的恩典了?”

“自然!別的秀女們還在跟嬤嬤們學習宮廷禮儀,然後再經過層層篩選,才會被分配到各宮各殿,或者各王爺貝勒的府上。娘娘一入宮就被封為梅妃,萬歲還親自寫了這塊‘暗香宮’的匾額掛在這裏,這實在是莫大的恩典啊!”

我當然明白,以納蘭明珠家的勢力,我被封為妃子是遲早的事,可是皇帝對我如此另眼相看,隻怕與家族勢力無關。

晚上,我早早地躺下,心裏卻不安寧,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會來嗎?他來了,我怎麼辦?正在心裏打鼓,聽到宮女們請安的聲音,他果然來了。我閉上眼睛假寐,感覺到他坐上床頭,聽到他的呼吸離我越來越近,我能拒絕他嗎?我想拒絕他嗎?我敢拒絕他嗎?

紅燭被吹滅,在我的猶豫與恐慌、羞澀與期盼中,我成了他的梅妃。自此,我專寵後宮。但在我的記憶裏,史書中似乎沒有提到過康熙專寵哪個妃子。這到底是因為史書慣用的史筆,還是??我猛地打了個寒戰,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

我的預感終於得到應驗,那天,我隨皇帝遊香山,途中遇刺,其中一名刺客驍勇無比,幾十名大內高手還製不住他。眼看皇帝危在旦夕,我忽然發現那個刺客的腿腳似乎有些不便,侍衛們隻顧搏鬥,未曾發現這個破綻,於是我大聲喊道:“刺他的左腿!他的左腿有破綻!”

侍衛們得到我的提示,專攻他的左腿。果然,他的劍法開始淩亂,額頭的汗也慢慢滲了出來,終於,他的肋下被刺了一刀,接著左臂中劍,最後被一位使刀的侍衛砍中小腿,人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

他忽然轉頭看向我,目光中露出一股怨毒的神色,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一柄長劍已經向我的胸口飛來。我大吃一驚,腦子裏霎時一片空白,我閉上眼睛,唯一能做的就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軀去承受利刃的穿透。

就在那柄長劍即將插進我的胸口之際,我被一人撞倒,接著大殿裏傳來“皇上!”“萬歲!”的驚呼聲。我睜開眼睛一瞧,把我撞倒的人是皇上,而他的後背上赫然插著一柄劍。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知道康熙寵我,可是我沒想到會寵到這種程度,他以自己的生命來換取我的生命,這應該就是愛情小說裏常常提到的那種生死相許的愛情吧?可是,他的這份愛對於我來說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我徹夜守護在皇帝床邊,希望他快點醒來。與我一樣幾乎不眠不休地守護在皇帝身邊的還有孝莊太皇太後——皇帝的奶奶。在皇帝終於睜開眼睛的那天夜裏,太皇太後把我叫到皇帝的寢宮外麵,冷冷地問道:“你知罪嗎?”

我知道這老太婆是個厲害的角色,可是我沒想到她會這樣問我,知罪?知什麼罪?我何罪之有?可是立刻我就明白,由於我的原因令皇上受傷就是我的罪。於是我回道:“臣妾知罪。”

“知罪就好,先容你幾日,等皇上的傷好了,我再找你算賬!”

那是一個彩霞滿天的黃昏,我接到太皇太後懿旨,責令我即刻起身前往江南冷月庵帶發修行,說是為皇上祈福。冷月庵在哪裏?懿旨上沒說。為什麼要去江南那麼遠?懿旨上也沒說。

看著那道懿旨,皇帝不能置信地質問傳旨的太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太監唯唯諾諾地說:“這??奴才也不知道??”

我歎息道:“你別逼問他了,這是太皇太後的旨意,他又怎麼會知道?”

“可是??太皇太後明明是喜歡你的,太皇太後明明是喜歡你的!”皇帝急促地說道。

我幽幽一歎,“太皇太後的確喜歡我,是你的舉動令太皇太後對我生厭。皇帝,你不該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幫我擋那一劍。你是一國之君,凡事應以江山社稷為重,怎能為了一個女人鋌而走險?大清朝已經有了一位不愛江山愛美人的皇帝,太皇太後怎麼能允許出現第二個?”

“你等著,我去找太皇太後求情!”他急匆匆地跑出去,出門時差點被高大的門檻絆倒。

我望著他的背影淒然一笑,自言自語道:“皇帝,你還太年輕,年輕得不足以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

後來我讀《納蘭詞》,看到一首《木蘭辭擬古決絕詞柬友》:

人生若隻如初見,

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

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

淚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幸錦衣郎,

比翼連枝當日願。

我不禁歎息:納蘭表哥,他始終不肯原諒皇帝的橫刀奪愛,為此,他幾乎淒苦一生。可是他不知道,皇帝又何曾快樂過?七次下江南,難道真的隻是為了體察民情?難道江南的大小尼姑庵裏沒有留下他的行蹤?

他是個癡情的皇帝,隻是他不知道,在那個彩霞滿天的傍晚,那個被喚作梅妃的女子並沒有被帶出宮,也沒有去江南的庵堂帶發修行,而是被賜了三尺白綾,處死在宮中;隻是他不知道,當梅妃的魂魄悠悠飄離軀殼的時候,承德避暑山莊那個因馬失前蹄而一直躺在醫院裏昏迷不醒的姑娘,終於蘇醒;隻是他不知道,他們的結局早就在梅妃的預料之中——如果皇帝和寵愛的妃子始終恩恩愛愛,雙宿雙棲,史書中怎麼會沒有記載?

隻是他不知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