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腔忠憤有誰知(3 / 3)

《上乞毋割地與金人疏》沒有得到朝廷積極回應,宗澤並沒有心死。短暫的時間內,他接連上疏二十多次,其中有寫於建炎二年(1128)的《乞回鑾疏》,疏中宗澤催促宋高宗趙構回歸開封,領導抗金鬥爭:

今河東河西不隨順番賊,雖強為剃頭辮發,而自保山寨者不知其幾千萬人。諸處節義丈夫,不敢顧愛其身而自黥其麵,爭先救駕者,又不知幾萬數也。今陛下以勤王者為盜賊,則保山寨與自黥麵者,豈不失其心耶?此語一出,則自今而後,恐不複有肯為勤王者矣!

他指出北方土地雖然被金人占領,百姓被強迫剃頭留辮,但民心尚可用。有龐大的義軍可資調用,配合官軍反擊金人。但宋高宗趙構卻把這些可用的義軍當作威脅自己統治的“盜賊”,反而下詔“解散勤王兵”。宗澤不客氣地講,如果這樣下去,皇帝以後再遇到緊急情況,將不會再有人來勤王。

類似這樣的疏文,宗澤還在不斷呈遞,甚至在《謝傳宣撫諭並賜茶藥表》中,也在痛斥朝中主和大臣。這份表奏文章,原本是宋高宗表揚宗澤守備開封功績甚大,賜給他茶藥,他上表要表示謝恩,是一種禮節性的謝表。但就是在這樣原本的官樣文章中,宗澤不僅沒有表達對皇恩浩蕩的感動,反而痛斥朝中主和派為奸臣,指斥他們不顧江山社稷的賣國舉動。

從政治上講,宗澤的這種抗爭是自毀前程的表現。讀他的這些疏表文章,能體會到他“膽大於軀”的膽識和直截了當的行文風格,筆勢峭拔,文風淩厲,毫不諱言地批評上至皇帝、下到權臣的投降行為。

宗澤的這些奏狀中,充滿了急切的心情,可以說他幾乎無法在心平氣和的狀態下完成文章。金人步步緊逼,皇帝處處妥協、權臣時時膽怯,種種情形彙集成壓力,把宗澤逼到了一種亢奮的狀態之中。這樣寫成的疏表文章,慷慨激昂,不平之氣充斥文中,表現出極強的感情張力,讀來正氣凜然,不可冒犯。

揆之以曆史事實,可以看出宗澤的憂憤深廣、熱情急切,完全是有理由的。宗澤死後,繼任的杜充,遂將宗澤費盡心力召集的義軍視為盜賊加以迫害,遂使各路義軍紛紛散去,致使宗澤苦心經營的開封防務被徹底破壞。當金兵再次南侵時,杜充惜命自保,竟然未曾對壘,便放棄開封,致使宋之防線從黃河一線而推至江淮,恢複河山的誌願到南宋滅亡都沒有能夠完成。

二十多次上疏勸諫,包括死前準備以死勸諫之“屍諫”,宗澤始終沒有等來期望中的君主“回鑾”和反攻“過河”的命令,最終壯誌難酬、憂憤成疾而亡。臨終前,宗澤歎息著誦讀杜甫的詩句:“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過了一會兒,又連呼三聲“過河”而亡。“死之日,都人為之號慟,朝野無賢愚皆相吊出涕,太學之士千餘人為文以哭澤”。

北宋滅亡之際,都城被破,君王被俘,宗室被掠走者數以千記,百姓被掠者數十萬。那是真正的危亡之際,國家破碎,人民遭荼毒,文化遭毀棄,正是需要聖君賢臣同心戮力重振國威的時候。宗澤二十多封上疏,每一封都是一次呼告,他甚至打破常規把禮節性公文都要當作一次呼告的機會,希望自己一腔忠貞能上達天聽。可惜他麵對的君王隻想著苟活,隻想著保有皇帝之位,黃河北岸的天下,君王已經沒有眺望的興趣,僅為我們留下了宗澤的這二十多篇疏文,仔細看來,每一篇疏文都是一聲急切的“過河”的高呼,這個至死都想要過河抗敵的愛國將領,最終沒有能跨過黃河。

宗忠簡公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