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他也覺得那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男人嘛,大多都是如此,隻要別玩出火就行。
叔嫂倆聊天的這一會功夫,魏駿河已是在浴室洗漱完畢,邁著大步蹬蹬蹬朝樓下走來。方皎月與魏駿喬聞聲抬起了頭,就見對方一身黑紅相間的長衫穿在身上,同樓梯間纏繞的各色彩帶相映成趣,且臉上表情悠悠揚揚,和氣得很,仿佛一位德高望重的壽星一般,慢慢踱到了太太與小弟麵前。
魏駿喬咧了下嘴,他本是想問好,然而實在震驚於大哥這身誇張的打扮,於是嘴角便半翹不翹的,一不小心還笑出了聲音。
方皎月自然也是笑,不過做了這麼久的魏太太,她早已是看不出魏駿河的美醜,就是覺得對方這模樣新鮮古怪。兩人迎麵撞上,好像初次相見一般。自言自語的“喲”了一聲,她盯著魏駿河,嘴裏也沒有下文了。
好在魏駿河此時心情正是愉快,並沒有看出兩人的端倪,稀裏糊塗地喝光了半盆年糕湯,他又吃了幾隻蔥油餅,如此將胃袋填滿一半,便也不再吃了——因為知道晚上有大餐,特意留了點肚子。
從太太手中接過紙巾擦了擦油嘴,他耳聽得廚房那邊傳來咚咚的剁肉聲,便很自然地問道:“倆廚子現在就開始準備了?”
魏駿喬捧著一杯上好龍井呷了一口,很是怡然地插言道:“非也,是嫂子打算要做肉丸子,雪梅正幫著炸呢。”
魏駿河“嗯”了一聲,無所謂地點了點頭。然而點頭之後,他卻是一嗓子喊來了閑著無聊的兩位廚子,後者聞風而來,就見大爺一雙眼睛上下瀏覽著報紙的各大版麵,頭也不抬地道:“雪梅身子弱,久站不住,你們去幫她把丸子炸了罷。”
廚子倆挺痛快的答應一聲,風一樣撤了個沒影。而魏駿喬聽罷了這一席話,則是有些驚訝,他一直覺得大哥當雪梅不過是個玩意兒,玩還算不上,頂多是個擺設。然而如今他琢磨著對方的那番話,倒是聽出了幾分憐惜的意思。
想到這裏,他立刻就憤憤了,本來是要把打發雪梅走的事提上章程的,可現在又有些不敢了。出於本能地,他望向了嫂子,卻是見對方一張雪團似的臉萬分平靜,隻專心致誌喝著杯中的茶,然而待過了數秒之後,她卻是和著口中的那口熱氣,輕輕輕輕的,歎了一聲。
魏駿喬,忽然就收回了目光,然後咕咚將自己的茶喝了個底朝天。仰麵朝天靠在沙發上,他慢慢閉上了眼睛,覺得自己是窺探到了方皎月的心事。
可還不等他縷清思緒,耳邊已是響起一個溫吞的聲音:“大爺。”
雪梅瘦伶伶的站在沙發前,日光照過去,在地麵上投射出一道細細的黑影,遠看近看,倒還真是顯得柔弱異常。魏駿河本是無意召見雪梅,然而瞅見對方這個樣子,就沒有硬聲硬氣地趕對方走,從鼻子裏答應了一聲,他道:“你自己歇著去吧,晚上記著出來,一塊兒吃頓年夜飯。”
雪梅一張白臉透出了紅潤,她心裏滿打滿算著,發現大爺一個月加起來對她說的話也沒有今日多,二爺帶來的陰鬱稍稍衝淡了些,她爽利的點點頭,想琢磨出一句好聽話來回應對方,然而嘴笨,支支吾吾的,最後隻盯著魏駿河的衣服使勁:“大爺穿長衫,真好看。”
魏駿河今日偶然換新裝,因為沒有得到太太和小弟的誇讚,他便很快將之忘在了腦後,此刻聽雪梅提起,他倒是很詫異地先瞅了眼自己,然後才很滿意地要笑,笑也笑得很威嚴,笑罷了一揮手,他對雪梅道:“下去吧。”
之後的時間過得飛快,魏駿河帶著太太在庭院中曬太陽,同時探討著大年初一向沈將軍拜年時要說的吉祥話。如此聊著便到了午後時分,方皎月惦記著晚上的年夜飯,打算犧牲午睡去繼續準備。
魏駿河說什麼也不讓,然而十分鍾的吵嘴過後,他卻是與太太一同走進廚房,指點江山似的打起了下手。
魏師長幫忙,是越幫越忙,兩人連拌嘴帶做飯一直忙活到了下午。而趁此機會,魏駿喬偷偷摸摸的跑到了二樓最近裏的客房,拉上窗簾插好門,他神清氣爽地吸了一頓鴉片煙。煙自然是從杜太太的小公館中帶出來的,唯獨過年這幾天,他不願外出,想要暖暖和和的在家渡過。
打開窗戶通了片刻的風,魏駿喬將那煙盤煙簽放到床底收好,隨即推門而出,腳底像是踩了棉花似的,走得東倒西歪,然而眼睛是黑黑的發亮,可見身心都十分愉快。
魏駿喬前腳一出去,雪梅後腳就輕飄飄進了房。
麵無表情地將門關好,她那無神眼珠忽然就射出了銳利目光,開始不動聲色地環視整個屋子。一麵看,她一麵想著先前從太太二爺那裏偷聽來的對話,那時太太麵色凝重,勸二爺要“學好”。
想到這裏,雪梅冷笑起來——二爺活得真是愜意啊,想幹什麼幹什麼,學壞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既然二爺這麼有本事,想必打發自己出去,也是同樣的輕而易舉了。
同一時間,魏駿喬忽然止住腳步,鬼使神差地摸了摸肩膀,就覺得方才那裏一陣寒氣竄過,頗有些詭異。正是摸不清頭腦時,玄關那裏忽然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而後聽差手忙腳亂的探出頭來,見了他的麵就是大喘一通:“二、二爺,外頭有、有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