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他說完,兩道身影已自作主張地跳進大廳,喧囂成了一團。魏駿喬仔細一看兩位貴客的尊容,登時就失笑不語。他知道憑自己一人之力是搞不定的,於是便裝聾作啞的領著兩人一路走向廚房。
廚房裏時不時傳出方皎月的笑聲,氣氛似乎很是和美。
然而二位貴客是不會顧忌氣氛的,其中一位蹦跳上前,伸出一隻芊芊玉手猛地將門一推,擠開魏駿喬大喇喇地喊道:“三姐!姐夫!我來啦!”
方皎月,正是對著魏駿河包出的畸形餃子進行嘲笑,此刻聽到這個聲音,她心裏猛地就是一跳,回過頭來,就見門口倚著兩個鮮亮活潑的身影,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然而卻又是一等一的好相貌——正是她那四妹方新月以及五弟方俊卿。
哭笑不得的揪住兩人盤問一番,方皎月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她那父親方晟廷,雖然近來心情不好,卻也打算將大年熱熱鬧鬧過上一番。然而中午因為一件雞毛蒜皮小事,他卻是和二姨太王晚晴拌起了嘴,起初還是小吵小鬧,然而經過了方新月的添油加醋,這吵鬧很快變成了無邊大火,燒得四小姐和五少爺逃之夭夭,暫時統一了戰線,齊齊坐車前往魏宅避難來了。
對於這兩個活潑潑的咋呼弟妹,方皎月自己是無所謂,然而卻又擔心魏駿河黑臉——魏駿河可是對自家的兄弟沒什麼好感,或者說,一直都看不上眼。
好在魏師長今天心情是萬分的好,對待這兩位不速之客,竟然是心平氣和,絲毫沒有發脾氣的趨勢,將方四方五齊齊打發到客廳吃點心,他將魏駿喬喚來陪坐,自己哼著曲子,搓著一手白麵,再一次回到了廚房。
於是當晚的一頓年夜飯,因為方家老四老五的加入,變得熱鬧異常。方新月平日裏驕矜,到了餐桌前卻是一派淑女氣質,然而嘴裏卻是連珠炮似的滔滔不絕。先是說起二姐同林團長的婚事,又是提起最近新交的男性朋友,而方俊卿同三姐許久未見,甚是思念,自然是纏著對方閑聊不停。
魏駿河閉目大嚼著,偶爾抬頭望向麵前這一桌人馬,心裏卻是異常的祥和滿足。
仰頭飲盡杯中白酒,他想自己三十不到,年紀輕輕,不僅有錢有兵有地位,而且有兄弟有太太有家人——該有的都有了,實在算得上是完美人生。
一家人嘻嘻哈哈吃得正歡,坐在桌角的雪梅卻是盯著碗中的餃子沉默下去。那餃子歪七扭八,實在是稱不上精致漂亮,然而餡卻包得很足,幾乎快要把麵皮撐破。
雪梅慢慢將這餃子吞咽下去,因為知道這隻是大爺包的,故而吃得格外用心。耳聽著方四小姐的歡聲笑語,她如同嚼蠟將餃子吃了一隻又一隻,吃得幾乎要掉淚——大爺這些年別說做飯了,就是廚房也未進過幾次,她幾乎無法想象大爺沾著一手麵粉,在案板前手忙腳亂的樣子。
大爺變了,她冷靜而又慌亂地想,控製不住地抬頭,她借著當下歡樂氣氛的遮擋,偷偷地看向太太。此刻方皎月嘴裏正塞著餃子,側過腦袋微微傾聽著五弟的牢騷,時不時笑上一聲,眼角和麵頰都有些緋紅——當真是美的,且在雪梅看來,美的很有攻擊性,這才幾個月的功夫,她身周的一切,都悄沒聲息的被改變了。
當夜,許千自告奮勇地從庫房中抱出兩個大紙箱,躍躍欲試的要去點燃裏麵的洋煙火。
煙火是洛□□送來的好貨,自然是高級又安全。許千捏著一隻美國打火機對準了引線,身體卻又扯得老遠,仿佛是不大敢動手。魏駿河也不管他,索性扯著一大家子遠遠站在門口觀望。
方四方五噤聲等待許久,卻遲遲不見動靜,於是又各自活絡了心思,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吵起嘴來,正是吵得不可開交之時,院中忽然“砰”的一聲——煙花終於是被點燃了。
兩位年輕人抬頭望去,就見一束火光直直衝入了雲霄,眼看著幾乎要與星星融為一體了,卻又忽然在夜空中綻成了一捧巨大火花,流星一樣四散開來,給人一種要落到臉上的錯覺。
方俊卿緊靠魏駿喬站著,因為方新月不屑與他為伍,而三姐又被三姐夫牢牢霸占,他隻得向姐夫的這位弟弟表達自己的驚歎之情,而魏駿喬大概心情也是很好,倒是能有一搭沒一搭地同這位方家五少爺聊上幾句。
不遠處,魏駿河將方皎月從後摟在懷中,夫婦兩個一同抬頭望向天空,就見花火接連在空中綻開,噴薄怒放,黯淡消失,仿佛都是一秒鍾的事情。兩人的麵龐被火光照得炯亮,眼睛亦是撲朔著火苗,相當有神,此刻方皎月抬起手,朝天空遙遙一指:“駿河,你看多漂亮啊!”
魏駿河點一點頭,同時將太太又摟緊了些:“冷不冷?”
方皎月搖頭,擔心魏駿河光注意她而不去看煙火,便又輕輕杵了杵對方胳膊。許千大概是興奮瘋了,在庭院裏撒了歡似的亂跑,像個隨身攜帶的高音喇叭,四處廣播,倒是同租界裏的新年鍾聲合上了節奏,儼然一首歪聲怪調的新年進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