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看見自己的指甲反射出熒光燈剛打開時的那種讓人難受的閃爍,緊接著,是天搖地動地一聲巨響,眼睜睜幾步遠麵前那棵菜墩一樣粗的雲杉被雷電劈成兩半!其中一半緩緩砸向我,它那滾燙的斷裂樹枝和樹葉先一步朝我雨點般襲來。我被衝擊得仰麵倒下,頭顱被重重摔在地上,身子又慣性地順著斜坡在急劇下滑。我尚清醒的意識頭一個反映是:報應啊!
“睿璽,你聽,屋外的雨聲真好聽,飄飄灑灑的,很美,很浪漫,睿璽,在我們最後的日子裏,能請你和我一起淋雨好嗎?”
我睜大眼睛,是強巴。
他一會兒神情爽朗,一會兒又滿臉的馬賽克。
我不相信這是真的。
強巴看我不解的神情,先是擠出一副不自然的笑容,隨之這笑容又艱難地過度向了燦爛。
“睿璽,沒有別的意思,我想把身上的晦氣、黴氣、濁氣都讓這雨水衝走,我們都要洗清靈魂,痛痛快快地把以前的不愉快都丟到這雨中。從明天起,我要開始和你一起,白天,我們登攀雪山,散步樹林,我們下田播種青稞,上山割草喂牛喂馬;晚上,我們圍在牛糞火前,你彈琴,我畫畫,一生一世過這樣的日子,永遠不分開,好嗎,睿璽?”
忽而,強巴又轉換成了繼父,繼父一改雨中的惡劣,滿臉地愧疚,把我的手心貼在他刮得幹淨的臉上,心肝寶貝兒地喚著、親吻著。
兩個男人好像事先串通好似的,輪流在我麵前轉換著。
強巴牽著我的手,倆人像個孩子似地快樂地淋著雨,臉上洋溢著幸福。我第一次看到了強巴這樣釋懷,我被感染得流出了熱淚,我放開了強巴的手,靜靜地站在雨簾中,看著強巴旋轉著矯健靈活的身軀,忽而如鷹擊長空,忽而似魚翔淺底。我大聲地呐喊著,強巴,美妙的強巴,和諧的強巴,浪漫的強巴,聖潔的強巴,我愛你。
淚眼朦朧中,強巴俊朗的臉膛變幻成了章澤輝的國字臉,那張被商場浸潤得養尊處優的臉,一半慈祥地微笑著,一半險惡地獰笑著。
我發現強巴出現時有語言,而繼父出場時始終不說話。
突然,強巴和章澤輝扭成一團,就在他們撕打得不可開交時,那個馬主席帶領著一輛黑色的蒙罐車一路嘶鳴開了過來。這工夫,有恃無恐的章澤輝發瘋野獸似地撲向了強巴,雙手狠命地掐著強巴的喉嚨,強巴的身子立刻那如同枯草一般塌了架,不斷地往下墜落、墜落......
我的喉嚨也像被誰用力地掐著,眼看強巴被兩個粗壯的男人拖上蒙罐車,我瘋了一般撲向了強巴,冷不防被繼父攔腰抱住,雙腳離地,我失去了反抗能力。繼父得意地衝著被押上蒙罐車的強巴狂笑著吼道:“你個雜種,你居然敢搶我的女人,我倒要看看是你這堵牆結實,還是我的的鐵籠子結實。”
強巴從蒙罐車的窗口朝我呼喊著,沒有聲音,他的聲帶被慘無人道地割斷了,我是從他的口型中聽出的:“睿璽——睿璽——等我,一定等我出來,這個世界,我隻相信你。”
我拚命地朝強巴點著頭。這時,繼父一個巴掌惡狠狠地抽在我的右臉上,我的牙齒像雪崩一樣飛向天空。我顧不得自己,我繼續掙紮朝著強巴的方向張望,突然,我看到從強巴張著的口腔中噴出一團血霧,染紅了那個唯一的窗口,印著一方鮮紅烙印的蒙罐車迅疾地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我被一陣細微地說話中醒來,我睜開眼,眼前白茫茫一片,我怎麼會在雪山上?我把眼重新閉了,再睜開,細細辨認著,哦,原來我躺在一間寬敞的病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