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巴,你很心細。你這邊、那邊的,你究竟在哪邊呀?”
“別問我在哪兒。”
“你在什麼地方?”
“我在約克酒店裏,還沒有起床呢。”
“你在什麼酒店?”
“丘吉爾酒店。”
“好啦,睿璽,小懶貓,你先起來吃早點,吃完了在房間等我,我大約一個小時就到。”沒等我再問話,強巴就掛掉了電話,這個壞強巴。
我起床後匆匆洗漱了,到樓下吃了一份早餐,回到房間,我打開床頭的收音機,清晨,是英國經典音樂的時間,播放的是巴赫的《馬太受難曲》。
收音機裏黯然悲沉的音調,把我帶回到英國留學前在西藏的日子,那是我和強巴最後一次見麵,此時此刻,巴赫的《馬太受難曲》中耶穌臨刑受難和我的故事在思維空間裏相互交替奏鳴著。
那是我終生都不能原諒自己的一件事情。
是在西藏繼父安排的宴會上,繼父和強巴發生了巨大的衝突,那次,繼父平生第一次動手打了我。
迫於繼父要我留學的壓力,我回到那個我不願回的家。
我每天彈琴,一刻也不讓自己停頓下來,隻要稍一中斷,我的心就痛得要命。我多少回想衝破這牢籠到西藏去找強巴,和強巴一起逃走,逃到沒人能找到的地方。我的心思被繼父看穿了,他一反常態,大發雷霆,睿璽,你可以去找你那個天葬師,我不阻止你。不過你要想清楚了,那可是要和一個野人共同生活,不是一陣子浪漫蒂克,而是一輩子廝守苦熬,一輩子煙熏火燎的日子,一輩子屍體的氣味,一輩子缺醫少藥,一輩子生兒育女,一輩子他人屋簷......繼父太了解我了,他戳中了我忍受不了平庸煙火日子的軟肋,戳穿了我的底氣。最終,我強忍著失去強巴的巨大痛苦,提前來到了英國,在學習中我學會了給自己療傷,弗蘭克成了我療傷的工具,就是這個可愛的男孩,填補著我空虛的日子,可在我的內心從來就沒有放下過對強巴的思念。
手機響了,打斷了我的思維,我擦去眼角的淚水,關
掉《馬太受難曲》,我告訴了強巴我的房間號。
我再次走進盥洗室,對著鏡子端詳自己,哦,鏡子裏分明兩個人!五年,好長的時間,好短的時間。我和強巴都變了,他現在是一位了不起的藝術家,可他的骨子裏依然是那個在西藏時的強巴,純粹,單一,不會做作,多了些幽默風趣,眼角也(許)有了細致的魚尾紋,那樣會更深刻了幽藍眼神的冷峻。嗬嗬,再看自己,睿璽,你也變了,變得沉穩,憂傷,眼圈有了淡淡的納木錯上的霧色,睿璽,你也老嘍。我調皮地湊到鏡子上,替強巴親吻一下我,喲,好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