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章(1 / 1)

繪畫,音樂,詩歌,都能觸動人們心靈最柔軟最敏感的地方,總能喚起人美好的記憶。

“強巴,其實《月亮在飄》那幅畫,當你對那女孩說我送給你時,我真害怕那女孩會給拿走了。我的心一直懸著,強巴,你知道的,那幅畫是我們在一起時的最美好的紀念。”

強巴沒有說話,顯然他也沉浸在回憶之中了。

回酒店的路上,我和強巴繼續討論著那幅畫。

強巴說:“作品一定要給懂你的人那個人欣賞,如果僅僅是收藏,賣個好價錢,也就意味著畫家與作品的貶值。睿璽,我創作這幅畫的時候,每天感覺都是和你在一起,畫裏、畫外充滿你的氣息、身影,你,是這幅畫的靈魂……”

強巴的話,每一個字都如同他的飽滿而深情的筆觸,融入在《月亮在飄》的詩情畫意中,我分明感觸到畫麵上色彩中有我的血液和靈魂在活著在生長著,有我們兩個在濕潤的月輝沐浴下溫暖的憧憬與純真的愛情。

“睿,”他省略了“璽”,“你還記得那天……”

“強,”我省略了“巴”,“我還記得那天……”

天漸漸地黑了下來,村民們開始了勞作後的休息。

《古刹幽境》是我非常喜歡的一首曲子,在繼父送我的隨身聽裏,它一直是主宰。它的旋律中有雪山,有樹林,有青稞,有藏民,有苦行僧,有朝聖者……而更多的,是繚繞於音樂之魂的淒惻與孤寂。我,是這孤寂的年輕獨享者。

我來到村外空曠的青稞地裏,強巴告訴過我,在這裏,能聽到月光落地的聲音。白日收割的青稞被整齊碼放在田頭,暮色深沉中依然能辨出它金黃的顏色,風中播撒著它們成熟顆粒仍保留著的漿汁的清香。不遠雅魯藏布江的流水,讓我想到柴科夫斯基的《天鵝湖》中豎琴的奏鳴,而對麵南迦巴瓦峰下歸巢鳥群的小夜曲,則把勤勞的人們纏綿地拽回到原始而滿足的家常日子。

一陣風兒刮來,音樂正好走完。

(另起一行)我關閉了隨身聽,朝夜空張望著,這些日子,我等待強巴的時候已經習慣了向空中張望。嗬嗬,隨著那風勢的回旋,一隻雄鷹漂亮地滑翔著穩穩地降落到尼瑪石旁,我看見強巴從鷹的身上輕捷地跳了下來。那隻雄壯的鷹撲棱棱躥到青稞田旁的石台上,石台上五顏六色的經幡一陣颯颯地轟動。強巴用手親熱地撫摩了那隻鷹的身子後,朝它揮揮手,那隻鷹隨即振翅響應,然後斜飛向半空,在清涼的夜幕下繞了個優美的半弧,飛走了。每次我和強巴相約,這樣玄妙魔幻的景象都會讓我感歎(著)和陶醉(著)。

強巴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長袍,褐色長靴,腰間依然是那布達拉宮紅。黑暗中他那張臉膛上的藍色眼睛分外明亮,月光下我看到了他棱角分明的嘴唇格外的紅潤,讓人有種想上前親吻的欲望。我最喜歡他那一頭飄灑的卷曲黑發,每一根頭發裏都蘊涵著太多欲言又止的故事。

今夜,強巴和我相約,來到這片青稞田裏,我們要一同閱讀繁星的禪語,聆聽月光的梵音。

我緊緊地依偎在強巴身上,我們倆背後是南迦巴瓦雪峰,眼前是雅魯藏布江,是即釀製佳釀的豐收的青稞垛,是一個屬於都市來的女孩和西藏年輕天葬師兩人共擁的良宵。

不知過了多久,強巴最先說話:“睿璽,說說你譜寫的那首《絕世的重疊》吧。”

“強巴,你怎麼知道我叫睿璽?我可從來沒有告訴過你。”

“睿璽,你這個傻女孩,就知道做愛,你不記得了,那天我要走,叫你女孩,你懶洋洋地說,我已經不是什麼女孩了,我是你的睿璽。”

“啊,真的嗎?”

“睿璽好會裝。”

“強巴,不許揭發我,給我留點尊嚴。”

“哦,睿璽,天下的好事你都想霸占。”

“是啊,為什麼不要,我就是喜歡所有的好事,我想把它們都占為己有,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就怕你消化不了。”

“強巴,不許攻擊我喲!我們不談那些了,你剛才說我創作的那首《絕世的重疊》,絕世的重疊,多好的名字呀。強巴,今夜,我們現在不也是一種重疊?”

“睿璽,聰明的睿璽。”

“強巴,聰明的強巴。”

強巴笑了,他的笑有些偏冷,如同他的聲音:“睿璽,你以為我們能夠重疊嗎?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也不可能有重疊的人生。你是做音樂的,音符與旋律的重疊意味著什麼呢?即便我的職業決定著亡靈的輪回、重生,可重生絕不會是生命的重複與疊加,每個生命都是嶄新的、獨立的、獨特的,包括愛情……”

強巴戛然而止,神情肅穆,目光如鐵。(跌入久久的緘默之中。)

良久,強巴站起身來,緩步踱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