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1 / 1)

我手握望遠鏡,吟唱著詩句,自由自在地轉悠著身子,身經百戰的(女)將軍一樣視察著雪山上下的風光。我能看到樹上每一片葉片細微的脈絡,我能觸摸到地上每一株小草的葉莖。初冬的大自然,它們本來清翠的色彩已經被季節過濾成了黃綠之間,山坡上大片大片的搖曳著野花兒,倔強地和冷風對峙著,仿佛守護著曾經爛漫的夢。一群犛牛懶散地踱著步子,甩著尾巴,找尋著地上已不太豐富的食物。

漸漸地我有點累了、灰心了。

天葬師,你怎麼不出現在這座雪山上了呢?我要走了,求你出現一下,讓我再真切地看你一眼。也了卻了我的心願。

天葬師,莫非你又去給逝去的人輪回去了嗎?

我失望了,望遠鏡鏡頭前的暸望也有了幾分敷衍。眼下諸多重複的景象,牛還是那牛,羊還是那羊,看膩了的馬匹,看厭了的村舍,還有枯燥的炊煙。乏味的馬路上,偶爾一輛汽車從遠處駛來,望遠鏡裏出現了駕駛室裏疲憊的司機,模樣長得像白瑪村長,雙手麻木地握著纏繞著黃色絨布的方向盤。司機的腦袋前有一個吊著的巴掌大小畫像牌兒,它隨著車的顛簸頻繁地晃動,辨不清楚是偉大領袖呐還是活佛。

望遠鏡麻木地移動著、移動著。

忽然,馬路上出現了騎側鬥車的人群,豎一字排開,好有氣勢。他們每人頭上都戴著綠色頭盔,每輛綠色的側鬥車上都坐著兩個人,我仔細地觀看,怎麼都看不清楚他們的臉,一個個五官被頭盔的麵罩擋在裏麵了,那透明的東西本身已經很舊很模糊了,如同我手中望遠鏡上老派的商標。看著側鬥車,我來了興奮,多刺激啊,我數著,一共是十二輛,二十四個人,一定是沿川藏線進來的。佩服啊,這要有多大的勇氣、膽量,還有興趣。

我拿起手機想給繼父打電話,讓他也給我買一輛側鬥車寄來,開著側鬥車撒野,想想都過癮。再一想,算了,不是就要回去嗎,別心血來潮折騰他老人家了。

那一串側鬥車的長龍走遠了,漸漸消失在路的盡頭,隻留下牛糞火熄滅後一樣的驅不散的煙塵。再次舉起望遠鏡,仍然不見天葬師的蹤影,我百無聊賴,吟誦起那句“東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邊草無窮日暮”,不想這古句反倒給心緒添了亂,下句“遠放燕支山下,咆沙咆雪獨嘶”,已經分明是在吼了。我儼然一匹失魄的胡馬,隻剩下仰天長歎。

下山的路上,想起要回家,要去留學,要離開西藏,心中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難以割舍。我這是怎麼了,怎麼會有這樣的痛?一股想宣泄的無名火開始在胸腔裏燎原,打著呼哨的冷風吹旺了我的情緒,我先是把背囊給甩到身後,隨即又把望遠鏡高高地拋向了天空,我大聲呼喊著:

“別了,西藏!親愛的天葬師,這些都是睿璽留給你的禮物!”淚水中,我想到了繼父,喃喃一句:“對不起了,你的寶貝望遠鏡我都留在了西藏,回去我願意接受你的懲罰。”

風吹幹了我的淚,我往下坡走去,下了這座山,穿過公路,再翻過對麵的山坡上才能到達村子,來回要走大約十公裏路,需要用三四個小時的時間。幾乎每天我都把時間消耗在這裏的山路上。

上山,下山,再上山,再下山。幾個月的爬山,爬坡,騎馬,我減掉了有十斤肉,我瘦了,我黑了,我健康了,我沒有了天葬師說的那種浮腫了。

突然,我聽到了不遠處動物的叫聲。

很快,一場意想不到的遭遇,讓我在西藏待了整整三年。

(注1):普姆,藏語:姑娘。

(注2):突及其,藏語: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