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遠處隱隱約約傳來類似先民們勞作時“吭唷吭唷”的號子聲。我循聲望去,卻捉不到聲音的源頭,更辨不明這《詩經》一般古樸歌詠中的具體詞與句,靈泉中的水草一樣清晰踱來的,竟然會是兩千年前莊子鼓盆而歌的海市蜃樓一樣的畫麵!
眼前,天、地、山、水、人、物、獸、禽,皆銀裝素裹,顯出浩大,空靈,泰然,虔誠,超脫;不訴離殤,視死如歸。
萬籟俱寂中,天葬師點燃了鬆枝,桑煙嫋嫋升騰,雄鷹翩翩而至……
待我於冷風中打了個長長的激靈,視野清冽,醍醐灌頂,再看天葬師那纖纖十指,宛若竹簡,那上麵一顆顆尚有餘溫的刻字,以儒家口吻,如泣如訴,春風化雨,徐徐道來,講訴著莊子彌留,與弟子談笑,願以天地為棺槨、作鷹鴉之食物,生不足喜,死不足悲,人生一刹,隨遇而安。
我,佇立在這世界最高海拔的聖地,腋下,漸漸感覺到有筋骨在拱動,張開兩臂,左顧右盼,白雪地麵,陡然出現了鷹那凜然羽翼的陰影的晃動,緊接著,我有了雙腳脫離大地的騰空的遼闊與豪爽,這種感覺和體驗在以後的日子裏曾屢屢出現,那是鷹的神力,當然這與一個人、一個關係著我情感和命運的人有關!
起初我有些疑惑,於是,我拚命搧動雙手,臆想著翱翔的詩意與孤傲,不想被一片琥珀色的東西所重重擊中。恍惚之間,我發現胸前有一根褐灰色的巨大的羽翎在降落,我救命一般抓住它,它的根部火燙火燙的。
是鷹的羽翎啊!
我把目光投向高天,煙霧散盡,萬頃碧空,一塵不染,晶瑩剔透的世界,鷹的隊伍浩浩蕩蕩的早已經化作電腦字盤中逗號一樣遠景。
西藏的神鷹,當感覺到了死亡臨近,它們會竭盡全力,朝著太陽飛去,直至陽光和氣流將它們的軀體所銷燼。
千百年來,藏族人從來沒有在大地、山川、河流中見過一隻鷹的屍體。
我不知道,西藏神秘而神聖的天葬,是不是受到鷹的啟迪。
可我仿佛聽到的是天葬的詠歎調在鷹的牽渡下跨過雪山、江河、森林、湖泊,抵達天堂。
得而不喜,失而不憂,。詮釋著天葬正真意義,藏族人民對生與死有著自己的信仰體悟。
有一股氣流觸動著我,我努力站穩。
啊,是天葬師。
他緩步來到亡者的家屬麵前,我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可他的腳下分明有漾起的塵土。
他一個個虔誠地對他們說:“他,已經升天了。”
他渾厚低沉、略帶古典意味的嗓音,充滿了迷人的氣韻,至今為止,沒有比這更讓我覺得震撼的聲音了。
我真正地看到天葬師的容顏。
他,不經意地看了我一眼。
天啊,和剛才出現幻覺一模一樣,那雙眼珠是藍色的,幽藍幽藍。
一個藏族天葬師的眼睛怎麼會是藍色的呢?
他身邊的藍光消隱了。
他,變得平凡了許多。
他的眼神和我的眼神開始交流。
他的眼神深刻而苦楚,給我有一種切膚之痛。
我,渾身顫抖了一下。
這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怎麼會做起了天葬師?
他,儼然一個異國他鄉的男人。
我對他著了迷,深深地著了迷。
他,是我的謎。
我,想解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