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海之韻(1 / 2)

海的變遷無法裝飾沉沒的骸骨

它隨退去的波浪而暗笑

西爾維婭·普拉斯

那次遠行,沒有任何征兆,隻是心潮所致。對大海的向往由來已久。臨走之前,把弟弟妹妹約到一塊吃了一頓飯。飯菜很簡單。上了火車,才給妹妹發了一條短信:我要去海邊旅行,你要照顧好弟弟。

列車在荒涼的原野上奔馳,並不是客運旺季,車廂裏還有很多空出來的鋪位。有四個男子在打撲克。聽到男子出錯牌後發出的汙言穢語。車廂因為有小孩的存在而變得熱鬧,也有婦女抱怨打牌的男子太吵,她正在哄小孩睡覺。窗邊掠過的是濃霧籠罩的群山和原野。我雙手托腮坐在窗邊的座位上,聞到脖子上的紅色絲巾散發出的香味,麵對窗外的是一副漸漸老去的容顏。腳上穿的是父親留下來的老舊的男式黑皮鞋。穿在我的腳上很舒服。那雙鞋一直珍藏在我的鞋櫃裏,過一段時間就拿出來看一看,看見它就像看見了父親。出發之前,我把那雙鞋帶到修鞋店裏拋光,經鞋匠的處理後就像一雙新鞋。在鞋頭裏墊上棉花,增加鞋墊,直到穿上合適為止,還要係緊鞋帶。鞋讓我的腳完全成了一雙男人的腳,要是在明清時代,像我這樣的女人的腳會成為異類。我的腳的尺碼跟父親的完全一樣。穿上父親的鞋,就是與他一起旅行。

上了車,就成了車的一部分,你要前行,即使你中途想下車,卻身不由己,寄生在一條橘紅色長龍的身體裏,隨它一起遠行,穿透流動的空氣,穿過一座座橋,像一把利劍,刺穿每一座城市的心髒繼續前行。車上的一個大姐總是盯著我的腳在看,用奇怪的眼神看那雙與我的身材極不協調的腳。你不知道要將你的那雙腳放在哪裏。很忐忑,很尷尬。你都不想脫掉它,將它放在鋪位下麵上床睡覺,如果有誰發現那雙鞋,還會鬧出笑話來。不停地有小推車從過道經過,你要把腳拿開,以免被小推車壓到腳尖。貨車會在你麵前停留,問你需要什麼,你回答,什麼也不需要。

聽到車輪與鐵軌摩擦發出的聲音,列車穿過隧道時給車廂裏帶來的黑暗。行李很簡單,隻是一個隨身攜帶的小包,裏麵裝著精裝本的《茶花女》。一夜沒有合眼。

列車開了一整夜,停了無數次。在第二天下午才到達夕城。關於這個古老的海邊城市,我對它不甚了解,隻知道在市中心有一個廣場。一下火車,就直奔那個未曾謀麵的廣場,廣場被各種花卉和名貴樹種環繞,有現代風格的大理石涼亭,台階上有一個卷發流浪歌手在彈唱,一個棱角分明、擲地有聲的男子。一群人圍在那裏聽他彈唱,麵前擺著一個吉他箱子,有小孩往裏麵投鈔票。老人的腦門上沾著淩亂的白發。聽完幾首歌,在箱子裏投了錢,幾乎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投到了箱子裏,招來歌手和圍觀的人驚訝的目光。打上一輛車向海邊走去。

一座飽受戰爭炮火的城市。出租車在海岸的一個站牌下停靠了幾分鍾,我知道,我必須在這裏下車。我看到了在海邊揀貝殼的孩子。海天共色,看不見一條船,這就是我魂牽夢繞的大海。很久,或者說,已經將它遺忘,你對它的向往不再是一種奢望。海風吹掉了我的帽子。我看見了鑲嵌在岸邊的炮台,粗厚的炮管依然挺立在那裏,炮口對準既定的目標。我聞到了烤魷魚的香味,附近小攤有叫賣聲。你用兩串新鮮的烤魷魚填飽肚子,根本就未曾感覺到有饑餓感。看見地攤上的海星和貝殼,看見一對老夫婦在海邊散步,婦人拉著一條黑色的極地犬,男人戴著灰色的禮貌,帽簷遮住了一雙深邃的眼睛。沙灘上留下了老人和狗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