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落魄的丈夫(1 / 3)

生命在前進的同時,

也就是在走向死亡。

富恩斯特

若幹年以後,我丈夫經營的產業倒閉了,欠下了巨額債務。

那天,我被丈夫帶去對一個破敗、頹廢的一個地方做一個告別。那是我丈夫經營過的、已經倒閉的一個度假村。一個有短暫曆史的遺跡,一個很久沒有營業的度假村。一個有一萬多平米的四合院式的建築,隻有一條砂石路通向度假村的側門,正門的路早已被施工隊切斷了,門口蹲著兩個灰色的獅子,張著嘴,眼睛平視正前方,它們看似凶猛,卻毫無作用。管用的還是門內的一條黃黑皮毛的狗,它沒有叫一聲,習慣了黑暗和寂寞。凶猛的動物,你隻要看見它那雙凶狠的眼睛就會躲著走。狗身上好像在掉毛,皮毛毫無光澤。左邊的門房裏住著兩位老人,一對飽經滄桑的老夫妻,我們是度假村的看守人,住的那間房子裏擺著各種生活用具,僅僅一間房子,集客廳臥室廚房為一體,破舊的沙發上還有幾個洞,床靠在後牆上,餐桌和爐子占去了半個房間。那些灶具像是用了幾個世紀,上麵有洗不掉的汙垢。院子裏凡是有空地的地方都種了向日葵和一些蔬菜。鍋爐房裏沒有煙囪,也沒有鍋爐。保安室裏沒有床,也沒有桌子,地上是一層塵土。ktv包間裏的門和窗戶都被卸掉了,暖氣片也被卸掉了,暖氣罩罩著空殼。地上的灰塵比鍋爐房的灰塵還厚……

過去,剛開業那會,這個地方可是金碧輝煌的,牆麵上有巨幅飛天壁紙裝飾,大屏幕投影,一排整體安娜皇後真皮沙發,實木鑲水晶茶幾,波斯地毯,震耳欲聾的音響設備,觸屏點歌器,身段苗條的佳麗。在這裏玩一個通宵都不願意回家。

房頂上竟然還長了一棵樹,一棵綠色垂楊柳,與ktv包間對稱的一排房子是客房,那些房間同樣被拆掉了門窗、暖氣片,地上是厚厚的灰塵,衛生間散落著盥洗器具的破碎殘片,牆壁上有斑駁的破舊痕跡,沒有床,沒有吊燈,一片灰暗狼藉景象。從客房裏的盡頭有一個通向遊泳池的小門,兩米多深的遊泳池,沒有一滴水,左右對稱的兩個巨大樹冠覆蓋了整個遊泳池的上空,樹是假的,樹葉卻仍舊保持著鮮綠的樣子,用手抹掉灰塵,樹葉青翠欲滴。拐角房間裏的那些泵水設備都已掉了顏色,在此沉睡了十幾年。那些更衣的小房間裏還有老鼠出沒,牆壁外麵就是荒蕪的農田,偶爾能看見從窗戶外麵照進來的光,每一束光下麵都有幾英尺的暮色,遊泳池內的一些地方早就破損了,釉麵磚掉了拐角,有的從中間斷裂,留下了黑色的塊狀缺斑。室內室外沒有一點生氣,隻有帶著微塵的瑟瑟的秋風吹在臉上。

從遊泳館裏出來,才看見那一排過去是茶樓和職工宿舍的房子,臭味從簡易衛生間傳出,沒有人打掃的廁所卻還偶爾有人使用,一個小房間裏還住著一個殘疾人,他的腿一瘸一拐,是腦出血留下的後遺症。他的思路還清晰,他的妻子是一個黑臉女人,她穿著棕色碎花上衣,肮髒的旅遊鞋,很久都沒有熨燙過的褲子。一隻眼斜著看人。那些職工宿舍的門窗卻完好無損,木製窗戶裏鑲著布滿灰塵的玻璃。我站在職工宿舍的頂樓,向度假村的四周望去,一條高速公路像一把利劍,切斷了度假村和一座山之間的隔離帶。東邊有一個剛剛建好的拌合站,大型工程車正排隊上石料,工人們抹去臉上的灰塵和汗水,像礦工一樣賣力地工作。北邊通向大門的那條路上停著幾輛轎車,路的兩側是成片的柳樹,樹的葉子已經黃了,樹冠在風中搖曳,度假村的西邊和北邊已經被挖成了景觀水道,我看到的是一個待拆的遺跡,一個破敗的憂傷的失落之地。你會慢慢忘卻它之前的輝煌存在,它的短暫的繁榮給主人帶來的虛空和債務還沒有填平。遠處看到的是戈壁和丘陵,起伏的彎曲的狹窄公路,還有架在戈壁灘上的電網和風能發電裝置。你看到的是灰暗的天空和大地,褐色的土地,在你的眼裏沒有綠色,沒有翻過丘陵覓食的羊群和奔馬。大自然離你越來越遙遠。

林俊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古怪。他為自己設想了一個計劃,為的是重新建立一種生活方式,每到夜晚燈火通明,從陽台上可以看見遠處暗淡的碧波和水草,月光下清澈的湖水,那些夜晚出來偷魚的鬼影。他賣掉了那個高檔小區裏的房子,連屋裏的現代化家具都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