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彎曲的海岸邊散步，海岸公路一直通到岸邊的山裏，聽到茂密的樹林裏發出的鳥叫聲，看見草叢裏盛開的馬蘭花。腳上的那雙鞋踩在沙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走累了，再走上彎曲的公路。突然下起了雨，冷雨打在帽簷和脊背上，有一個古老的木質涼亭供你躲避。海岸公路蜿蜒通向山頂，你看到路邊的碎石和枯草，還不停地有碎石從懸崖上掉落。我的眼睛也變得模糊了。你能看到山的雄渾和壯美，看到海的浩瀚與飄渺。對兩個男人的記憶，已經被封存、被冷凍。你發現了人生的荒謬之處。你沒有看到海市蜃樓，你想象著海麵上有兩匹奔馳的駿馬，馬的軀體上係著紅色的飄帶，騎在馬上的是兩個男人：春泉、林俊。馬蹄踩在海麵上發出嘚嘚的響聲。馬的身後是一個飄然出塵的飛天少女，怎麼也追不上那兩匹馬。飛鳥簇擁在少女的身旁。兩匹馬消失在煙波浩渺的晨霧裏。飛天少女被浪花卷走了，沉入海底。近似真實的幻覺。
你又看見兩匹馬拉著一輛車奔馳在海麵上，那兩匹馬是人麵馬身。流著眼淚的馬的麵孔。竟然是兩副人的麵孔：春泉、林俊。趕車的一個老人揮著鞭子，背上背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女，天空漸漸地暗下來，聽到劃破夜空的驚雷的聲音，聽到馬的嘶鳴。聽到鞭子抽到馬背上的聲音，冷雨淋到馬背上，淋到老人紛亂的頭發上，淋濕了少女的頭。少女是被老人捆在背上的，捆得很緊。他想從繩套中滑落，跳進蒼涼的海裏。馬車越跑越快，整個海麵變成了一片蒼茫的陸地，一片荒蕪之地。看見車轍後麵飛揚的塵土，消失在無邊的曠野中。你是綁在馬車上的逃難人。你的思想和軀體凝固在溫暖的脊背上，與父親貼得那樣近。你能感覺到一顆蒼老的心髒的跳動。你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純真的年代，回到了嗷嗷待哺的童年。繩套裏的軀體變得越來越小。沒有盡頭的路，你隻是被馬車帶著不停地奔跑，奔跑。
腦海中出現的幻覺讓你無法想象，四季的變化，隻在瞬間就會產生。整個海麵變成被凍結的雪原。你看見四條狗拉著的雪橇，大海與陸地融為一體。封凍的海麵上有很多人：老人、小孩、父親、殘疾人、乞丐、母親、瘋女人、弟弟、妹妹、紫鵑、力君、繼父，還有羊群、馬匹、蹩腳的狗、抽搐的貓。冰原上還有披著雪花的樹、幹枯的玫瑰。冰原上竟然出現了起伏的群山。你看見了山坡上被雪覆蓋的針葉林。
你聽見了海浪敲擊岩石發出的聲音，才漸覺清醒。遠處有漁船在煙波浩渺的海上漂泊。在懸崖邊上才看見海浪，看見漩渦，看見浪花泛起的白色泡沫。坐在一塊光滑的岩石上，身後是無邊的森林。生命的曆程就像一條長龍，尾部是那個村莊，身體是那座灰暗的城，頭部就是伸入大海的山脈，一片豐饒壯美的海，潔淨的永不幹涸的大海，吞噬一切的海。對於大海，你似曾相識，你要靦腆地麵對它，以少女的羞澀與它見麵。那深藏在水麵下的魚類、珊瑚。無邊的深不可測的海，那樣潔淨、那樣蒼涼。這才是我的棲身之地，一切終歸完結，再沒有痛苦纏身，像滑過晴空的飛鳥，俯身投向大海。一條散發著玫瑰香味的絲巾飄在海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