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之前有預兆,一切都是在意料之中的,對於男人所發生的一切。我的情緒沒有太大的波動。我的人生隻獲得了短暫的幸福,卻經曆了太多的痛苦。
在那所監獄,我第一次看見穿著囚服的丈夫,他沒有發型,是平頭。驅車一百多公裏才到達那所監獄。在路上還看見連綿的群山和草原。沒有想到的是,在監獄會見大廳竟有那麼多老人、婦女、兒童。老人來看兒子的,婦女抱著孩子來看丈夫的。隔著一層玻璃,你可以跟裏麵的人對話,看著期待的目光和悔恨的淚水。會見時間到了,那些老人們還不肯離去,坐在會見大廳的椅子上,雙手拄著拐杖,口中冒出氣,吹著長胡子。那些大叔大嬸擦掉眼角的淚,看著裏麵恨鐵不成鋼的兒子。
昨晚,我在天快亮的時候進入夢魘狀態,迷迷糊糊感覺到有一個人影從客廳走進臥室,腳步聲聽得很清晰,無論我怎樣掙紮著醒來都無濟於事,那人就躺在我的身邊,我拚命地喊,還是沒有醒來,仿佛被人卡住了脖子或者已經被人用繩子捆在了床上,我沒了心跳沒了脈搏,我知道這下我可是完了,命中注定要死了。我想我已經進入中年,還有好多義務沒有盡完,我的母親才六十出頭,去年冬天母親患了一場大病,差點死在醫院裏,我在醫院伺候了半個月,我們母子談了很多關於人生的問題,我給她講禪宗的書,給她講道家的文化,還給她講了海德格爾的存在主義。講中國的哲學時,她聽得津津有味;講外國,她就打瞌睡,她當然聽不懂外國的東西。後來的幾天,我給她講了一些通俗易懂的東西,譬如曹操的《龜雖壽》和《道德經》裏的容易理解的句子,她一麵聽,一麵誇我知識淵博,我聽了母親誇我的那幾句話還真有些不好意思。大夫針對她的病開了一些特效藥,一邊是大夫的科學治療,一邊是我的文化治療。母親的病一天比一天好了,她能下地走路了。一天早晨,我去給她送飯,看見她在地上做廣播體操,還做得很正規,我問她廣播體操是從哪裏學來的,她說是在的小學門口學來的,那所小學離我家隻有幾步路,母親經常去小學門口看學生做早操,難怪她的廣播操做得這樣好,同一病室的病友也跟著她學會了。出院那天,病友們都舍不得她走,一直把她送到了樓梯口。母親這幾年的身體不好,已經做過兩次手術。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做飯,還照顧我妹妹的孩子。想到母親,我的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我還沒有為她養老送終,還沒有報答她的養育之恩。更何況,妹妹的孩子才剛剛上初中,她每天天不亮就要走學校,她一定要把她撫養成人,讓她考上大學,畢業後走上工作崗位。我正想著這些事,突然發現已經醒來了,屋裏什麼也沒有,我的衣服整整齊齊地放在床邊,天已經大亮了,我並沒有被繩子捆住,更沒有被人卡住脖子,我輕鬆地伸展了一下雙臂,又活動了一下腳脖子,原來我隻是做了一個夢。
天是陰的,雨還沒有下,沒有雲,沒有風,有的隻是匆匆的行人和車輛。那個飯莊正好在一所小學的對麵,是新開的。服務員在一樓的桌子上打瞌睡。服務員把我帶到二樓的雅間裏。我在那裏發呆。桌子上一個菜也沒有擺,隻擺了兩瓶酒,淡黃色的瓷瓶裝的十年陳釀,一種口感很好的濃香型烈酒。我住在一個破舊小區的舊樓房裏,那個房子是什麼人替我租的。窗外是一片綠地,是兩座樓房之間的一片綠地。我聽到了雨聲,感覺到了潮濕的氣息,聞到了雨的氣息,隻聽到一聲驚雷,雨下得更大了。從酒店裏出來,把剩下的酒放到車上,那輛白色的車被雨水衝刷得幹幹淨淨,廣播裏傳來《什麼都願意》的優美旋律。車在風雨裏行駛著,我用顫抖的手握著方向盤。車一直向北行駛,雨水淋濕了閃爍的霓虹燈。經曆了春天過後的第一個雨夜。風,吹落了樹上的槐花和柳絮,吹動了雨簾和雨的氣息。
對於你的未來,你無法想象。你也許會嫁給一個汽車修理工,有穩固的收入,有溫暖的房間,晚上被一個充滿汽油味的軀體摟著睡覺。把生活固定在某種模式裏,你也許是幸福的。找一個在街上散發小廣告的工作,忍受白眼,成天漂泊在灰塵和汙濁的空氣裏,做一個不幸的但值得同情的凡夫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