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紫鵑裝作很喜歡那些動物。漸漸地,那些刻在她身上的潔癖扼住了她的靈魂。她開始給動物吃一些發黴的食物,或者在它們饑餓難耐的時候也不讓它們進食。那些動物不停地叫喚,吵擾了左鄰右舍,鄰居們漸漸地對紫鵑不滿,終於,它們被他們收養了,才了卻了紫鵑的心病,愛取代了仇恨。
大廳中央,最為醒目的是那些飄著花香的棕色透明碎花紗幔,咖啡廳的窗戶都在北麵,南邊照不到陽光。每到冬季的陰雪天,咖啡館裏的光線格外壓抑,那些棕色的碎花帷幔使屋裏的光線變得加暗淡。窗戶外麵是一個巨大的在陰霧籠罩下足球場,沒有人在這寒冷的季節裏踢球,留下的是淡綠色的布滿灰塵的草坪,霧越來越濃,淡化了所有鮮美的顏色。在這寒冷的壓抑的季節裏,你隻能待在咖啡店裏喝咖啡,拯救你的是新生代作家的美文,你會從我們睿智的眼睛裏得到啟發,看到生活的希望和活下去的勇氣。你不用去努力維係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你會放棄一些你認為堅不可摧的友誼,就像濃重的霧去淡化鮮美的顏色。你的眼睛能望穿秋水、看破紅塵。一隻煙、一杯茶、一本書,了卻餘生。
紫鵑的母親並不喜歡在城裏生活,她寧願生活在一個滿是倉庫和汙水的小村莊裏,每逢下雨,要越過泥水路才能敲開那間房。在患了癡呆症的父親去世之後她獨自生活,她的眼睛在秋天稻花飄香的時候做了青光眼手術,一隻眼瞎了,靠另一隻眼維係視力。村裏人舉債蓋倉庫出租,在數年後才能將債務還清。外地人廉價租下倉庫,生產家具,組裝兜售。你被濃重的霧和寒冷的空氣簇擁著,像一個軀幹蒼白枝葉枯萎的柳樹。除了親情,你不會對任何關係抱有希望,紅樓夢裏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連續的陰雪天氣,城市顯現出灰暗的冷色調輪廓。醫院的高樓在那一片區域內鶴立雞群,沒有哪個建築比它高、比它壯大。
我總是碰巧在憂鬱的陰天去醫院看望紫鵑,醫院像一個巨大的容器,將老弱病殘容納其中,又像一隻水桶,有溢滿的時候,有容納不下的時候。你會在一年的某個季節裏住不進去,床位已經滿了,你要等,還要想方設法托關係。醫院有三部電梯,每部電梯門前都站滿了人,你要耐心等待。時間過得慢,你的心跳卻很快,快的失去了原來的節奏。你彷佛等了一整天才乘上電梯。七樓,七一九房間,紫鵑仍舊躺在床上,一個衣衫襤褸、相貌醜陋的護工正在給她按摩左臂。頭上帶著網格狀紗帽,傷口的縫合線已經拆了。她仍舊昏迷不醒,甚至沒有跟我說一句簡短的話,她微微睜開眼睛,輕輕地挪動了一下右臂,她在示意我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她的女兒剛剛大學畢業,正趕上她做手術,在這一個月裏,女兒一直在照顧她。她的個頭長得比她母親還要高,她掀開被子,給她母親活動左腿。護工晚上陪護,女兒白天陪護。護工是勞務公司介紹來的,她好像對護理工作很在行,我進去的時候她一直沒有閑著,一會兒給紫鵑按摩,一會兒給她喂飯。那個護工的臉上有鏽斑,是典型的西北農民的孩子,山裏人以吃苦耐勞著稱。她用她粗壯的一雙手按摩紫鵑纖細的左手,她的左手幾乎失去了知覺。她對我說,紫鵑三天都沒有大便了。她們每天要把紫鵑放在輪椅上,在走廊裏推一個來回。她的脖子一點力氣都沒有,躺在輪椅上的紫鵑,頭耷拉在靠背上。到了晚上,紫鵑睡了。護工就躺在那張行軍床上,蓋著軍綠色的被子,看著窗外黑色的天幕發呆。她會想起家鄉的母親、綠色的山巒、山溝裏的牛、院子裏覓食的狗。
從醫院出來不到一個月,紫鵑帶著無盡的遺憾走了。走的那天,正好是清明節,天氣陰沉灰暗,淺灰色的天幕覆蓋了整個城市,看不見太陽,街上有依稀的車輛在行駛。青木開著車去山裏給紫鵑選墓地,路上看到了很多掃墓的車輛,那些載滿花環的皮卡,滿載家人滿載憂傷的陸地巡洋艦,在彎曲的山路上奔跑著,他們急於見到自己的祖先和親人,空曠的灰暗的天空,沒有雨,也沒有霧。血液凝固了,那輛車卻怎麼也開不快,踩在油門踏板上的腳輕飄無力,路邊的樹正在慢慢地變綠,你會發覺那些在曠野中不停的奔跑著覓食的山羊,看見車輛,就會顯得無奈矜持,有的站立不動,抬頭觀望那些漸行漸遠的五顏六色的車輛。用蒼老的軀體包裹住饑餓的胃。車從一座寺廟經過,看見門前停著很多車輛,寺廟兩側的尖塔下埋葬著逝去的寺廟的住持。掃完墓的人會去寺廟燒上幾炷香,除了祭拜祖先還要拜佛,以祈求佛祖保佑活著的人安康幸福,死去的人安息九泉。車隨著彎曲的路進入起伏的山巒裏。